2012年9月1日 星期六

關於

重新開始 這句話其實我說了很多遍了  ,但我一直對我自己不誠實

重新建構吧   一切從零  我說過也想過  向下就是沉淪 向上才有可能  沉淪太容易了 但結果你知道的     我現在這樣自己更有動力  向上


沒有朋友  現在 重新交

2012年8月31日 星期五

發條橘子 A Clockwork Orange

    A Clockwork Orange


生命中的碎珠 陳幸蕙


  沒有一樣事物,比新式的按鍵電話更能具體地說明這是一個分秒必爭的世界了。的確,現代人連電話轉盤撥轉回來的一兩秒時間都不願等待,我們還能懷疑這不是個節奏迅速、步履匆忙的時代嗎?
    也許,正因為點點滴滴的時間,都可能是致勝的關鍵,值得我們加以珍惜、爭取:因此,能掌時間----尤其是零碎時間----的人,往往也都是令人欽佩仰慕的智者、成功者。
    胡適先生曾以「不做無益事,一日當三日用,人活五十歲,我活一百五十」的生活哲學來自勉。雖然他每日在著書立說、從事學術研究和教育工作之外,還要親自處裡諸多繁雜事務,但由於能充分掌握、支配零碎間,因此,仍然生活得從容自如,處處流露出一個溫藹學者的修養與風範,從不覺得時間不敷使用。
    美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統甘迺迪先生,常常在他接見的第一位客人起身離去,第二位客人尚未踏進會客室之前,也必拿起手邊的書籍閱讀,絕不輕易浪費這些短暫的空檔。正因為他善用時間來充實學識,所以當有人批評他的髮型過於古板難看時,甘迺迪才能自信地回答:「我相信治國的本領,不在頭皮上面,而在頭皮下面。」
    撇開近人不談,在古代從容、悠閒的農業社會裡,就已有許多懂的珍惜生命、善於利用瑣碎的哲人了。陶淵明曾經說過:「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千字文中也有「尺璧非寶,寸陰是競」的格言。而宋代大儒歐陽脩,更是一個善於利用零碎時間的生活藝術家。他常利用「三上」的功夫構思文章,何謂「三上」?那便是「枕上、廁上、馬上」。生活在今天的我們,如果每天也能利用這些短暫的時間,有恆地記誦一首唐詩、宋詞,一句格言或背幾個英文單字,一年下來,該有多少的收穫啊!
    有一個發人深省的比喻:在一個空無一物的箱子裡,我們最初可以放進一些大石頭,等到在也放不進大石頭時,餘下的空隙,我們可放進不少小石頭;當小石頭已放滿時,還可容納許多細砂;等到細沙也把箱子裡所有的空間都填滿了,我們仍可在注入不少清水......。
    如果我們每天二十四小時,就是這大口箱,而我們吃飯、睡覺、洗澡、上學、辦公、休閒、沉思的時間,就相當於箱裡大大小小的石頭,那麼,仍有不少零碎,分散的空隙,可供我們完成許多事物。能不能掌握、利用它們,讓每天的生活更加充實,就全靠我們自己了。
    積沙能夠成塔,集腋可以成裘;零碎的時間,應該是生命中的碎珠,沙金,月玉,能勤於檢拾,並集合它們,那的確是一宗可觀的財富!
                                                               

我所知道的康橋 徐志摩


    靜極了,這朝來水溶溶的大道,只遠處牛奶車的鈴聲,點綴著周遭的沉默。順著這大道走去,走到盡頭,在轉入林子裡的小徑,往煙霧濃密處走去,頭頂是交枝的榆蔭,透露著漠楞楞的曙色;再往前走去,走盡這林子,當前是平坦的原野,望見了村舍、初青的麥田;更遠三兩個饅形的小山掩住了一條通道,天邊是霧茫茫的,尖尖的黑影是近村的教寺。聽,那曉鐘和緩的清音。這一帶是此邦中部的平原,地形像是海裡的輕波,默沉沉的起伏;山巖是望不見的,有的是常青的草原與沃腴的田壤。登那土阜上望去,康橋只是一帶茂林,擁戴幾處娉婷的尖閣。嫵媚的康河也望不見蹤跡,你只能循著那錦帶似的林木想像那一流清淺。村舍與樹林是這地盤上的棋子,有村舍處有佳蔭,有佳蔭處有村舍。這早起是看炊煙的時辰,朝霧漸漸地升起,揭開了這灰蒼蒼的天幕,遠近的炊煙,成絲的、成縷的、成捲的,輕快的、遲重的、濃灰的、但青的、慘白的,在靜定的朝氣裡漸漸地上騰,漸漸的不見,彷彿是朝來人們的祈禱,參差地翳入了天聽。朝陽是難得見的,這初春的天氣;但它來時是起早人莫大的愉快。頃刻間這田野添深了顏色,一層輕紗似的金粉糝上了這草、這樹、這通道、這莊舍。頃刻間這同周遭瀰漫了清晨富麗的溫柔,頃刻間你的心懷也分潤了白天誕生的光榮。「春!」這勝利的晴空彷彿在你的耳邊私語。「春!」你那快活的靈魂也彷彿在那裡回響。

        伺候著和河的風光,這春來一天有一天的消息:關心石上的苔痕,關心敗草裡的鮮花,關心這水流的緩急,關心水草的滋長,關心天上的雲霞,關心新來的鳥語。怯怜怜的小雪球是探春信的小使,鈴蘭與香草是歡喜的初聲,窈窕的蓮馨、玲瓏的石水仙、愛熱鬧的克羅克斯、耐辛苦的蒲公英與雛菊──這時候春光已是爛縵在人間,更不須殷勤問訊。

        瑰麗的春假,這是你野遊時期。可愛的路政,這裡哪一處不是坦蕩蕩的大道?徒步是一種愉快,但騎自行車是一種更大的愉快。在康橋騎車是普通的技術,婦人、稚子、老翁,一致享受這雙輪舞的快樂。任你選一個方向,任你上一條通道,順著這帶草味的和風,放輪遠去,保管你這半天的逍遙是你性靈的補劑。這道上有的是清蔭與美草,隨地都可以供你休憩。你如愛花,這裡多的是錦繡似的草原。你如愛鳥,這裡多的是巧囀的鳴禽。你如愛兒童,這鄉間到處是可親的稚子。你如愛人情,這裡多的是不嫌遠客的鄉人;你到處可以掛單借宿,有酪漿與嫩薯供你飽餐,有奪目的鮮果恣你嘗新……帶一卷書,走十里路,選一塊清靜地,看天,聽鳥,讀書;倦了時,和身在草綿綿處尋夢去──你能想像更適情、更適性的消遣嗎?

        陸放翁有一聯詩句:「傳呼快馬迎新月,卻上輕輿趁晚涼。」這是做地方官的風流。我在康橋時雖沒馬騎,沒轎子坐,卻也有我的風流:我常常再夕陽西晒時,騎了車迎著天邊扁大的日頭直追。日頭是追不到的。我沒有夸父的荒誕,但晚景的溫存卻被我著樣偷嘗了不少。有三兩幅畫圖似的經驗至今還是栩栩地留著。只說看夕陽,我們平常只知道登山或是臨海;但實際只須遼闊的天際,平地上的晚霞有時也是一樣的神奇。有一次,我趕到一個地方,手把著一家村莊的籬笆,隔著一大田的麥浪,看西天的變幻。有一次,是正衝著一條寬廣的大道,過來了一大群羊,放草歸來的,偌大的太陽在牠們後背放射著萬縷的金輝,天上卻是烏青青的,只剩這不可逼視的威光中的一條大路、一群生物!我心頭頓時趕著神異性的壓迫,我真的跪下了,對著這冉冉漸隱的金光。再有一次,是更不可忘的奇景,那是臨著一大片望不到頭的草原,滿開著艷紅的罌粟,在青草裡亭亭地像是萬盞的金燈,陽光從褐色雲裡斜著過來,幻成一種異樣的紫色,透明似的,不可逼視,剎那間在我迷眩了的視覺中,這草田變成了……,不說也罷,說來你們也是不信的!

2012年8月27日 星期一

比正路還長的巷子 柯裕棻


      有時候,走著走著,離了擾攘的正路,踏上一條沒名沒姓的、比正路還長的巷子,那個又驚奇又迷惘的感覺,多麼像人生啊。
走進長巷子裡,兩側的房子低首斂眉,沒有大馬路上的高樓那樣霸氣,在這以人的尺度打造出來的屋簷底下,活動的幅度小些,說話的派頭小些,那氣味也濃密些,生活的氣味,水溝的、鐵鏽的氣味,午飯剩餘的油膩味,亦步亦趨跟著,如同一隻熟識的狗。窪坑里隔夜的雨水,像一段委屈的心事,淚汪汪悶壞了,陰著臉,映著來人,踩著了它,就回濺你一腳的怨意。
城市裡的長巷實在沒辦法安心走,紅磚道寬僅僅幾尺,有些地方有高低不齊的騎樓,忽上忽下,怎麼走都是顛沛流離,心裡很不舒坦。有些地方連騎樓或紅磚道都沒有,隻身走在上面,慌慌的,沒有歸屬,像是離鄉背井的人,走在不屬於自己的城。
如果在冬夜,一個人走在兩側大門緊閉的長巷子裡,有時候會有進京趕考的書生趕路的心情,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卻不斷被後方來車的車燈打擾,那種燈的亮度非常惱人,在人的心裡投下一道慌亂的影子,走幾步路就得頻頻回首,躲閃,這種驚擾無奈的程度,猶如一段揮之不去的往事,化成了鬼魅,準備重返噬人。
至於鄉下的長巷,真的很狹窄,車子很少進去,少了車,就多了從容,鄉下的路是隨意鋪下的,從房子舖到田邊,從大馬路鋪到菜園,聚落密了,那條任意鋪下的路就變成了巷子,彎彎曲曲的,盡頭一樣還是水田跟菜圃,但中間的轉折出乎意料的多,如同這一村百年的興衰。
我曾經拜訪過住在台南鄉下的朋友,他們門前是一​​條很長的巷子,彷彿從鄭成功之後,這一村的人便開始增建巷子的長度,以此做史。巷子尾是一畦菜圃,黃色的油菜花,踱步的雞,巷子兩旁人家的圍籬是扶桑花和紫藤。在巷子的尾端,照例只有蛙鳴、狗吠、炊煙。
午後四點我們蹲坐在陽光傾斜的騎樓下,朋友端出一盤紅草莓,一包紫菱角,擱在地上。
雞群走過。
鄰居老太太佝僂行過。
蝴蝶飛過。
蒼蠅來過。
貓影子飄過。
千百個念頭閃過。
沒有一輛車經過。
那是一條很長的巷子,時間行走其中,百轉千迴失去了影子,因此看上去不存在。我們坐在那兒看它,彷彿看見人生。

我心目中的世界 愛因斯坦


       我們在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是短暫的過客,但不知為什麼,常又自以為此程有什麼神聖的意義。

        我們從日常生活中,知道有一件事是千真萬確的:人是為其他的人活著─主要是為了我們所關心的人的笑靨和生活,此外也為一些並不相識的靈魂,因為同情的絲帶把我們與他們的命運繫在一起。每天有許多次,我都體會到我的內在生活和外在生活,建構在有關的人們身上,無論是去世的還是健在的。我必須急切地努力,將他們給我的一切還回去;我從他人那兒得到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每想到此,便心情沉重,為之不安。

        人總要有某些理想,來作為他努力和判斷的指南;常常閃耀在我面前,使我的生活充滿快樂的理想是真、善、美。我從未想到把舒適作為標的,因為建築在這種基礎上的生活,和禽獸並沒有什麼不同。

        如果我不感到我是和一群心智相近的人,合作去追求藝術和科學永難窮盡的目標,我的生活將是空虛的。我從來就看不起庸俗事物加諸人類雄心的限制;財富、虛名和權勢,我永遠是不屑一顧的。我相信一個純樸而謙虛的生活,對每一個人身心都有益。

        我的政治理想是民主。每個人應該被看成一個「個人」來尊敬,但不必被人們奉為偶像。我已被許多人過分稱羨與尊敬,這真是與我心願相違的命運。或許這種過分的稱讚,是因為我微弱的力量,曾改進了幾許觀念,而這些觀念,正是大家想去理解卻未能如願以償的。

        我很清楚地了解,要達到一個確定的目標,必須有人出來領導,啟發思想,從事指揮,並負擔大部分的責任;但被領導的人卻不應該被驅策,他們應被允許選擇他們自己的領袖。在我看來,把社會分成許多階級的種種區別都是虛假的;這些區別,分析到最後,都是依靠強力的。我相信每個寡頭的暴力制度,一定造成墮落;因為暴力無可避免地會引來一些道德低下的人。由於這些理由,我堅決反對專制的軍國主義。

        我們所能獲得的最美經驗是奇奧與神祕,這是真正的藝術與科學的泉源。如果一個人對宇宙的這種奧祕所引起的情緒,感到陌生,不再感到驚異與惶恐,他又與死何異──他早閉上眼了。這種對生命神祕的透視,固然常伴隨著恐懼,但也產生了宗教。

        有人想像上帝對他自己創造的東西會加以賞罰,這麼說上帝似乎又具有某些目的,這真令我無法想像;一言以蔽之,這樣的上帝只是人類心靈的弱點的反映而已。我不相信人在軀殼死後,還能繼續活著。然而有些脆弱的心靈,因為恐懼和自私,的確抱有這種想法。對我來說,只要能夠做到下面的事,就不再感到遺憾了:去沉思那生生不息的生命的祕密,去思考那宇宙奇妙的構造,並謙卑地試著去了解那在大自然中展現的知識的最小部分。

寄弟墨書 鄭燮


       十月二十六日得家書,知新置田穫秋稼五百斛,甚喜。而今而後,堪為農夫以沒世矣。

        我想天地間第一等人,只有農夫,而士為四民之末。農夫上者種地百畝,其次七八十畝,其次五六十畝,皆苦其身,勤其力,耕種收穫,以養天下之人。使天下無農夫,舉世皆餓死矣。吾輩講書人,入則孝,出則弟,守先待後,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所以又高於農夫一等。今則不然,一捧書本,便想中舉人,中進士,作官如何攫取金錢,造大房屋,置多田產。起手便錯走了路頭,後來越做越壞,總沒有個好結果。其不能發達者,鄉里作惡,小頭銳面,更不可當。夫束修自好者,豈無其人?經濟自期,抗懷千古者,亦所在多有;而好人為壞人所累,遂令我輩開不得口。一開口,人便笑曰:「汝輩書生,總是會說,他日居官,便不如此說了。」所以忍氣吞聲,只得捱人笑罵。工人制器利用,賈人搬有運無,皆有便民之處;而士獨於民大不便,無怪乎居四民之末也,且求居四民之末而亦不可得也。

        愚兄平生最重農夫。新招佃地人,必須待之以禮。彼稱我為主人,我稱彼為客戶;主客原是對待之義,我何貴而彼何賤乎?

        吾家業地雖有三百畝,總是典產,不可久恃。將來須買田二百畝,予兄弟二人,各得百畝足矣,亦古者一夫受田百畝之義也。若再求多,便是占人產業,莫大罪過。天下無田無業者多矣,我獨何人,貪求無厭,窮民將何所措手足乎?    



十月二十六日接到家裡來信,知道最近購買的田地,秋季收穫了五百斛的稻穀,我非常高興。從今以後,我們可以做個農夫過一輩子了。
我想世界上第一等人,只有農夫,而讀書人是士、農、工、商四民的最後一等。上等的農夫,耕種一百畝的地,次等的七、八十畝,再次等的五、六十畝,都是勞苦他們的身體,勤奮地付出他們的力量,耕種收穫,來養活天下的人。假使天下沒有農夫,全世界的人都要餓死了。過去我們在家就要孝敬父母,出外就要恭順兄長,守住先人的成就,等待後人來繼承發揚,做官得志時,就要把恩德施給百姓;不能達到心願,就要修養身心,把美德表現在社會上;所以又比農夫高了一等。可是現在的讀書人就不是這樣了,一捧起書本,便想要考中舉人,考中進士,作官後要如何抓取金錢,建造大房屋,購買很多田產。一開始便錯走了路,後來越做越壞,總沒有個好結果。而那些在事業上沒有發展和成就的人,便在鄉里中為非作歹,到處鑽營,更令人受不了。至於約束言行,修養品德,注重自己人格的人,難道沒有嗎?甚至期望自己達到經世濟民的理想,使自己的心智高尚,媲美古人的人,也到處都有。但是好人總是被壞人所牽累,於是我們也開不得口。一開口說話,別人便笑說:你們讀書人總是會說,將來做了官,就不這樣說了。所以只好忍氣吞聲,忍受別人的笑罵。工人製造器具,使人使用方便;商人搬運貨物,輸通有無,都有便民的地方。只有讀書人對於人民最不方便,難怪要列在四民中的最後一等,而且連求列在四民中的最後一等也都得不到呢。
我一生中最敬重的是農夫。對於新招用的佃農,必須用禮相對待。他們稱呼我為主人,我稱呼他們為客戶;主客本來就是應該平等對待的,我有什麼好尊貴的,而他們又有什麼好低賤的呢?
我們家的田地,雖然有三百畝,但總是人家典押的產業,不可長久依靠它。將來需買二百畝田,我兄弟二人各得一百畝就夠了,這也是古代一個農夫受田一百畝的意思。如果再求多,就是侵佔他人產業,那是很大的罪過。天下沒有田地產業的人很多,我是什麼人啊,竟然貪求而不滿足,那麼窮人將如何求得生存呢?

湖心亭看雪 張岱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拏
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淞沅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
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到亭上,有兩人鋪
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
。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
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崇禎五年十二月,我住在西湖。大雪下了三天,湖中完全聽不到人聲鳥聲。那天晚上初更的時候,我牽引了一隻小船,穿上毛衣,提著爐火,一個人到湖心亭去看雪。天地之間,瀰漫著白霧,天空和雲和山和水,上下一片白色。西湖上的影子,只有蘇堤一條長痕,湖心亭一個小點,加我這艘像一根小草的船,船上像兩三顆米粒大的我們而已。到了湖心亭,有兩個人鋪著氈毯面對面坐著,一個童子在溫酒,酒爐正滾沸著,看到我非常高興的說:「湖上怎麼還會有這樣的人來呢?」他們拉我一起喝酒,我勉強喝了三大杯,就告別而去。問他們的姓氏,原來是金陵人到這裡作客。等我下了船,船夫喃喃地說:「不要說相公癡狂,還有人像相公這樣癡狂的。」

與荒野相遇 凌拂


    為了遠離塵囂,所以我進入了荒野。
    我很喜歡這種生活,荒野裡流水不斷,鴟鴞低鳴,野猴奔放,誰也不必遭誰豢養,自來自去。奔放自由,是因為眾生萬物無一不在,但是誰也不必想到誰的存在。
    然而許多年了,就這樣住在山裡,早聽早風颯颯、山雨瀟瀟,晚聽鴟鴞、麻鷺暗裡輕呼,四野青空冷極。冬去春來,蠻荒的山野自有不同的冷熱景象。極冷的時候,冰雪霜風,我裹著厚厚的冬衣,看地表冰晶的翠葉,凋萎在日出日落極大的溫差之中,對不慣霜雪的闊葉植物而言,這真是一種嚴酷的考驗。極熱的時候,溪水潺潺,激撞起晶瑩的水花,山林裡仍是蓊蓊鬱鬱的濃蔭。穿一種很簡單的衣服,走一種很簡單的路,整個人就是那樣自在地生活在大自然裡。
    山野花開,風中鳥鳴,大地顏彩的豐富,季節轉移之明顯,歲序從不錯亂,即使四季如春的台灣,自然的每一步轉移,都是異常清新而明顯的。山上的綠,從嫩黃微黃綠黃到金黃老黃,漸層轉移的細節,近在無聲之中變化,只有完全生活在其中才能深知個中幽微。
    在山上一住許多年,令人著迷的不只是單一的山林,而是一種心境。太陽曬著我,我靜靜站在那裡;山風吹著我,我寂寂走過嶺梢。億片山野的土地已見幾度翻耕,許多數的年齡比我大得多,野生的藤蔓垂成花飾。山鳥、野猴、松鼠、游蛇……野生動物的目光或機靈游索,或消遙自適。
    有時深夜回山,最喜歡明月之夜,高高一個滿月,遍山清光,我必然熄了車燈,一個人就著月光前行。熟悉了的山路,便也不怕迂迴,山月引路,沒有車燈則更多了一份寂靜安寧。人在車裡,心境與天地連成一片,這個時候更顯得車燈的多餘與喧嘩。燈光多麼局限,隔絕了一片清輝好月。此際溪水無聲泛著銀光,四山蒼肅,深深濃淡各有遠近高低,薄薄地覆著一層輕柔的月光。我喜歡這樣,整個月,整個山,柔軟地垂下,鳥獸蟲鳥也都睡了。穿行其間,山野的旅次,心情是一個人的。
    與荒野相遇,我其實感知的是一種生活,一種與自然徹底相融的生活,如泥與水相拌,每一時的鼻息耳目都浸潤在自然哩,霜風雪與皆是心情,鳥獸蟲魚盡是點滴,我不是個自然觀察者,我是一個自然生活者。

傘季 周芬伶

雨季即傘季。春天是戲劇性的季節,總是在花開得最熱烈的時候,雨就開始下了。花在雨中凋零,輾為塵化為泥,活得燦爛,死得淒涼,春天就是這樣令人心痛。這時就該撐把傘,去看無邊的細雨如何化為點點愁思,看花兒跌落時是否摔疼了?檢查小草又長高幾分?撐把傘,把自己站成天地間最溫柔的地帶,去與春天同在,細雨同在。傘的中心,夢的中心,這裡無風無雨,有充裕的感情為春天支付。


我很粗心,掉傘是常事。說得樂觀點,我有很多很多的傘。在多雨的木柵1住四年,最高紀錄是一星期換四把傘,有時也不是真的丟了,往往買了新傘,才發現舊傘仍在,下一回新傘舊傘再一起丟,結果連失好幾城。每次買傘必換新花樣,街上看得到的花色,我大約都撐過。這事有趣,走在街上,老覺得別人在撐自己的傘,那種錯覺真叫人迷亂,買傘付錢時,我會有種罪惡的快感,覺得自己是揮金如土2的浪蕩子,就像三堂會審3 中蘇三的唱詞:「三萬六千兩一旦化為灰塵!」

這許多傘中最美的一把,是剛上初中時母親買的。那時一般人拿黑布傘,塑膠傘很稀罕,在鄉下還不曾看見有人拿過。母親一向時髦,很有嘗試新產品的勇氣,她給大姊和我各買一把,透明的傘布透天亮,邊邊上印有一朵玫瑰花,那個款式現在看起來很土,二十年前的鄉下,可是新奇得很。

我們這兩把傘一出現,引來不少羨慕的眼光。常有不認識的人跑來借傘看,我們就撐起撐落詳細解說:「你看這傘骨,和一般的不同,拿起來很輕呢!還有這透明的傘布,可以看到下雨的天空哦!」同學認傘不認人,叫我們「拿透明傘的那個」或「姊妹傘」,我們心裡好得意,巴不得天天下雨可以拿出來亮相。

後來這份得意變成失意,原因是我先把傘丟了,這下子只好拿家裡的舊黑傘。大姊和我一向同進同出,每當下雨時,看她撐著透明傘,輕快自如地走在前面,我則撐著笨重的黑傘在後面追,更覺得那把透明傘美得好絕望,心中的失意簡直變成痛苦了。粗心的人大概一生都要忍受這種痛苦。

前幾年愛上油紙傘4,好不容易從美濃5弄來一把,栗色6的傘面很樸素,傘頭拴塊藍布,很平民化的那種。撐著它,好像從遙遠的古代走出來,走出古典與韻致。撐著它,可以聽雨聲,可以觀雨景,可以遐想7,遐想也許在下個街角,會迎面撞見尋覓愛情的白蛇娘子和小青8,她那潔白的身影是雨中的白蓮,不知如今她心中是否有怨?千百年的愛情化為這場煙雨迷離,那是神話的雨,斷腸的雨,美麗又哀愁。

那把傘的壽命也不長,這回沒丟,傘面破個洞而已,又不能修補,每到下雨時,雨水從破洞傾注而下,不但失去遮雨的功能,而且打壞一切情趣,只好留起來當古董。 
  
這許多曇花一現的傘,因為來去匆匆,在回憶的幻影中顯得特別美麗,就連那雨也變得格外可戀。每場雨是一次不再的因緣,我們撐著傘緩緩走過,走過四季,走過悲歡離合,不知下場雨將會是怎樣的際遇,怎樣的心情?

勤訓 李文炤


        治生之道,莫尚乎勤,故邵子云:「一日之計在於晨,一歲之計在於春,一生之計在於勤。」言雖近而旨則遠矣。

        無如人之常情,惡勞而好逸,甘食褕衣,玩日愒歲。以之為農,則不能深耕而易耨;以之為工,則不能計日而效功;以之為商,則不能乘時而趨利;以之為士,則不能篤志而力行;徒然食息於天地之間,是一帆蠹耳。

        夫天地之化,日新則不敝。故戶樞不蠹,流水不腐,誠不欲其常安也。人之心與力,何獨不然?勞則思,逸則淫,物之情也。大禹之聖,且惜寸陰;陶侃之賢,且惜分陰;又況賢聖不若彼者乎?



謀生的道理,沒有比勤勞更重要的了。
所以北宋的邵雍先生曾說過:
「一天行程的籌畫,重點在於早晨(籌畫一天的行程,當從早晨開始);
 一年工作的籌畫,重點在於春天(籌畫一年的工作,當從春天算起);
 一生事業的規劃,重點在於勤勞的態度(規劃一生的事業,則決定於勤勞的態度)。」
這話說得淺近,但是它的道理卻很深遠啊。


無可奈何的是一般人的習性,通常都是厭惡勞苦而喜愛安逸;
在食物方面,貪圖美味;在衣著方面,講究華麗;怠惰偷安,浪費光陰。
讓這種人去當農夫,就不能把土耕深,把草除盡;
讓他當個工人,就不能計算日期來求工作的成效;
讓他當個商人,就不能把握時機而追求利潤;
讓他做個讀書人(用這種態度來讀書),就不能堅定志向,努力實踐。
像這樣白活在世上,一點用處也沒有,只能算是一隻蛀蟲罷了。


天地間變化的道理(或說:大自然化育萬物的道理),每天更新就不會敗壞。
所以,門戶的轉軸不會被蛀蝕,流動的水不會腐臭,
實在是上天不要萬物時常安逸啊!(大自然的定律)
人的心思和體力,又何嘗不是這樣呢?(人也是一樣)
勞動就會用心去思考,安逸享樂就會放蕩、昏亂,
這也是人之常情啊!
像大禹那樣的聖人,尚且愛惜一寸的光陰;
像陶侃那樣的賢人,尚且愛惜一分的光陰;
又何況賢能與聖明都不及他們的人呢?







習慣說 劉蓉


        蓉少時,讀書養晦堂之西偏一室。俛而讀,仰而思:思而弗得,輒起,繞室以旋。室有窪徑尺,浸淫日廣。每履之,足苦躓焉;既久而遂安之。

        一日,父來室中,顧而笑曰:「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國家為?」命童子取土平之。

        後蓉履其地,蹴然以驚,如土忽隆起者;俯視地,坦然則既平矣。已而復然;又久而後安之。

        噫!習之中人甚矣哉!足履平地,不與窪適也;及其久,而窪者若平。至使久而即乎其故,則反窒焉而不寧。故君子之學貴慎始。



我(劉蓉)年輕的時候,在養晦堂西邊的一間屋裡讀書,先是低著頭讀,遇到問題有不明白的地方,就仰起頭來想。想了還不明白,往往站起身來,在室內兜圈子。
  室內地上有一塊低陷之處,直徑有一尺光景,一天天逐漸擴大。每次腳踏下去時,總感覺好像要跌倒似的,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有一天,父親來到屋內來,看見地上的小漥地,笑著說:〔一個房間都管理不好,那還憑什麼治理、國家、天下的大事呢?〕就叫書童拿泥土把它填平。


後來我再踏到原先那塊窪地時,腳就像踢到東西似的吃了一驚,好像泥土忽然高了起來一樣;低下頭看看地面,原來已經填得很平坦了。過了一會兒又踏到那裡時,還是這樣;等到日子一久,
然後也就習慣了。
  
唉!習慣對人的影響好大啊!本來腳適應踏平地,不能適應凹陷的地方;但是等到日子一久,踏漥地的感覺也像踏平地一樣。到了時間久了以後,再接觸到原來的平地,那就反而覺得有阻礙而不習慣了。所以有才德的人研究學問,最重視在開始時就要謹慎地養成良好的習慣。


春回鳳凰山─寫給九二一災後四個月的故鄉〉 許俊雅


彷彿還是昨天
妳為我的行路舖上青翠絨毯
要漫山鳥鳴陪我一段
沿途草花隨風綻放妳的叮嚀
依依難捨飄灑而下的竹葉
在林間含淚送我離鄉

在林間含淚送我離鄉
依依難捨飄灑而下的竹葉
仆倒於九二一震後我回鄉的路上
沿途草花凋萎,鳥鳴失蹤
我走過的路途坎坷破裂
青綠的絨毯一夕變成皺縮的碎紙版
我心中惦念長青的鳳凰山
在朝陽照射下如此灰黯

在朝陽照射下如此灰黯
我心中惦念的長青的鳳凰山
百年大震奪走了妳的美麗容顏
山石崩走如火,焚燒妳的軀幹
死亡的陰影吞沒無助的鄉人
來自地心隆隆滾動的吼聲
嗶剝價響,沿路追燒我的故鄉

嗶剝價響,沿路追燒我的故鄉
來自地心隆隆滾動的吼聲
如今終已停息。震後四個月
寒流躲回北方,太陽重又升起
我看到新綠,跰跳於回鄉的路上
鳥聲與花香,尾隨曮黃的茶煙昇騰
在鄉人黧黑的臉上烙出自信的光芒
彷彿還是昨天,抖落死亡的陰影
要讓春天重回,重回鳳凰山

炎涼 張曉風


有一張竹蓆,每到五六月,天氣漸趨暖和,暑氣隱隱待作,我就把它找出來,用清茶的茶葉渣拭淨了,鋪在床上。

一年裡面第一次使用竹蓆的感覺極好,人躺下去,如同躺在春水湖中的一葉小筏子上。清涼一波波來拍你入夢,竹蓆恍惚仍飽含著未褪盡的竹葉清香。

生命中的好東西往往如此,極便宜又極耐用。我可以因一張蓆而愛一張床,因一張床而愛一棟屋子,因一棟屋子愛上一個城……。

整個初夏,肌膚因貼進那清涼的捲雲而舒緩自如。觸覺之美有如聞高士說法,涼意淪肌浹髓而來。古人形容喻道之透闢,謂一時如天女散花。天女散花是由上而下,輕輕撒落――花瓣觸人,沒有重量,只有感覺。

但人生某些體悟卻是由下而上,彷彿有仙雲來輕輕相托,令人飄然升浮。涼涼的竹蓆便有此功。一領清簟可以把人沉澱下來,靜定下來,像空氣中熱騰騰的水霧忽然凝結在碧沁沁的一莖草尖而終於成為露珠。人在蓆上,也是如此。阿拉伯人牧羊,他們故事裡的羊毛毯是可以飛的。中國人種地,對植物比較親切。

中國人用植物編的蓆子不飛――中國人想,飛了幹麼呀?好好的躺在蓆子上不比飛還舒服嗎?中國聖賢叫人拯救人民,其過程也無非是由「出民水火」到「登民衽蓆」。總之,世界上最好的事莫過於把自己或別人放在蓆子上了。初夏季節的我便如此心滿意足的躺在我的竹蓆上。

可惜好景不常,到了七八月盛夏,情形就不一樣了。剛躺下去還好,多躺一會,蓆子本身竟然也變熱了。涼蓆會變熱,天哪,這真是人間慘事。為了環保,我睡覺不用冷氣,於是只好靜靜的和熱浪僵持對抗。我反覆對自己說:「不熱,不算太熱,我還可以忍受,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哼,誰怕誰啊……」唸著唸著,也就睡著了。

然後,便到了九月,九月初蓆子又恢復了清涼。躺在蓆上,整個人攤開,霎時變成了片狀,像一塊金子捶成薄薄的金箔,我貪享那秋霜零落14的錯覺。
   九月中,每每在一場冷雨之後,半夜乍然驚醒,是被背上的沁涼叫醒的――唉,這涼蓆明天該收了。我在黑暗中揣想,竹蓆如果有知,也會厭苦不已吧?七月嫌它熱,九月又嫌它涼,人類也真難伺候。

想來一生或者也如此,曾經嫌日程排得太緊,曾經怨事情做個不完,曾經煩稿約演講約不斷,曾經大嘆小孩子纏磨人……可是,也許,有一天,一切熱過的都將乍然冷卻下來,令人不覺打起寒顫。
   不過,也只好這樣吧!讓蓆子在該鋪開的時候鋪開,在該收捲的時候收捲。炎涼,本來就半點由不得人的。

山中避雨 豐子愷


        前天同了兩女孩到西湖山中遊玩,天忽下雨。我們倉皇奔走,看見前方有一小廟,廟門口有三家村,其中一家是開小茶店而帶賣香燭的。我們趨之如歸,茶店雖小,茶也要一角錢一壺。但在這時候,即使兩角錢一壺我們也不嫌貴了。

        茶越沖越淡,雨越落越大。最初因遊山遇雨,覺得掃興;這時候山中阻雨的一種寂寥而深沉的趣味牽引了我的感興,反覺得比晴天遊山趣味更好。所謂「山色空濛雨亦奇」,我於此體會了這種境界的好處。然而兩個女孩子不解這種趣味,她們坐在這小茶店裡躲雨,只是怨天尤人,苦悶萬狀。我無法把我所體驗的境界為她們說明,也不願使她們「大人化」而體驗我所感的趣味。

        茶博士坐在門口拉胡琴。除雨聲外,這是我們當時所聞的唯一的聲音。拉的是梅花三弄,雖然音階摸得不大正確,拍子還拉得不錯。這好像是因為顧客稀少,他坐在門口拉這曲胡琴來代替收音機作廣告的。可惜他拉了一會就罷,使我們所聞的只是嘈雜而冗長的雨聲。為了安慰兩個女孩子,我就去向茶博士借胡琴。「你的胡琴借我弄弄好不好?」他很客氣地把胡琴遞給我。

        我借了胡琴回茶店,兩個女孩很歡喜。「你會拉的?你會拉的?」我就拉給她們看。手法雖生,音階還摸得正。因為我小時候曾經請我家鄰近的柴主人阿慶教過梅花三弄,又請對面衖裡一個裁縫司務大漢教過胡琴上的工尺。阿慶的教法很特別,他只是拉梅花三弄給你聽,卻不教你工尺的曲譜。他拉得很熟,但他不知工尺。我對他的拉奏望洋興嘆,始終學他不來。後來知道大漢識字,就請教他。他把小工調,正工調的音階位置寫了一張給我,我的胡琴拉奏由此入門。現在所以能夠摸出正確的音階者,一半由於以前略有摸Violin的經驗,一半仍是根基於大漢的教授的。在山中小茶店裡的雨窗下,我用胡琴從容地〈因為快了要拉錯〉拉了種種西洋小曲。兩女孩和著歌唱,好像是西湖上賣唱的。引得三家村裡的人都來看。一個女孩唱著漁光曲,要我用胡琴去和她。我和著她拉,三家村裡的青年們也齊唱起來,一時把這苦雨荒山鬧得十分溫暖。我曾經吃過七、八年音樂教師飯,曾經用piano伴奏過混聲四部合唱,曾經彈過Beethoven的Sonata。但是,有生以來,沒有嘗過今日般的音樂的趣味。

        兩部空黃包車拉過,被我們雇定了。我付了茶錢,還了胡琴,辭別三家村的青年們,坐上車子。油布遮蓋我面前,看不見雨景。我回味剛才的經驗,覺得胡琴這種樂器很有意思。piano笨重如棺材,violin要數十百元一具。製造雖精,世間有幾人能夠享用呢?胡琴只要兩三角錢一把,雖然音域沒有violin之廣,也儘夠演奏尋常小曲。堆然音色不比violin優美,裝配得法,其發音也還可聽。這種樂器在我國民間很流行,剃頭店裡有之,裁縫店裡有之,江北船上有之,三家村裡有之。倘能多造幾個簡易而高尚的胡琴曲,使像漁光曲一般地流行於民間,其藝術陶冶的效果恐比學校的音樂課廣大得多呢。我離去三家村時,村裡的青年們都送我上車,表示惜別。我也覺得有些兒依依。〈曾經搪塞他們說:「下星期再來!」其實恐怕我此生不會再到這三家村裡去吃茶且拉胡琴了。〉若沒有胡琴的因緣,三家村裡的青年對於我這路人有何惜別之情,而我又有何依依於這些萍水相逢的人呢?古語云:「樂以教和。」我做了七、八年音樂教師沒有實證過這句話,不料這天在這荒村中實證了。

第一幅畫 張曉風


中學的年紀,我住在南部一個陽光過盛的小城。整個城充滿流動的色彩。春天,稻田一直澎澎湃湃漲到馬路邊,那濃綠,綠得滯人。稻子一旦熟了就更過分,晒稻子可以紛紛晒上柏油路來,騎車經過,彷彿輾過黃金大道。輪到晒辣椒的日子,大路又成了名副其實的「紅場」。至於鳳凰樹,那就更別提了,年年要演一回暴君焚城錄,烈焰騰騰,延燒十里,和這個城裡豔紅的鳳凰花相比,其他城市的鳳凰花只能算是病懨懨的野雞。

     太炫麗了,少年時的我對色彩竟有點麻木起來。

     那城而且充滿氣味,一塊塊的甘蔗田是多麼甜蜜的城堡啊!大橋下的沙地彷彿專為長西瓜而存在的。結實纍纍的芒果樹,則在每個人家的前庭後院裡,負責試探好的和壞的孩子。野薑花何必付錢去買呢?那種粗生賤長的玩意,隨便哪個溝圳旁邊不長它一大排?

     然而,我卻是一個有幾分憂鬱的小孩。二張雙層床,我們四個姐妹擠在五坪大小的屋子裡。在擁擠的九口之家裡,你還能要求什麼?院子倒是大的,大約近百坪,高大的橄欖樹落下細白的花,像碎雪。橄欖熟時,同學都可以討點「酸頭」去嘗,但我恨那酸。覺得連牙齒都可以酸成粉齏。

     漸漸的,我找到一點生活下去的門道,首先我為自己的上鋪空間取了個名字,叫「桃源居」,這事當然不可以給幾個妹妹知道,否則,她們會大驚小怪,捧個肚子笑得東倒西歪,但只要不說,也就萬事太平,於是我就很陰險地擅自裂土獨立了。反正,這是我的轄區,我要叫它「桃源居」,別人又奈得我何?

     然後,不知道從哪裡,好像是銀行,我弄到一份月曆,月曆上有張莫內的畫,我當然也不知這莫內是何許人也,把Monet用英文念了幾次(法文當然是不懂的),覺得怪好聽的,何況那畫面灰藍灰藍的,有光,光卻幽柔浮動,跟我住的那個城裡晒得人會冒油的太陽截然不同。

     歐洲,那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在那年代,異國也幾乎等於月球那麼遙不可及。我去配了一個鏡框,把畫掛在我那疆域只及一塊榻榻米的「桃源居」裡,心裡充滿慎重敬謹的感覺,彷彿一下之間,我就和這個文明世界掛鉤起來了。有一幅名畫掛在我的牆上了,我覺得我的上鋪跟妹妹她們的鋪位顯然不同了,她們的床只是床——而我的,是懸有名畫的「藝苑」。

     這是我擁有的第一張畫,其後在很長一段時期裡,它也是我唯一的一張畫。莫內,也成了我那階段最急於打探的一個名字。後來,果真看到他的資料,原來是「印象派畫家」,「印象派畫家」是什麼?對三十多年前南方小城的中學生來說好像太艱澀了,但我已經很滿意了,原來我一眼看中的月曆畫,果真是件好東西呢!

      那樣灰藍灼白的畫面,現在想來,好像忽然有點懂了。其中灰藍部分透露出的是無比的沉靜安詳,好像只有歐洲才能那麼安靜。但由於灰藍之外,有那麼一點彷彿立刻要抓到而又立刻要逃跑的光,所以畫面便有那麼些閃閃忽忽,像夏夜螢火蟲般的光質。東方的繪畫美在線條,但對那無可奈何的光,便只好用大片金色去彌補,可惜金色富麗斑斕,像溫庭筠的詞裡所寫的「畫屏金鷓鴣」。日本人也愛用金色敷抹屏風,但太炫麗的東西,最後總不免落入裝飾趣味。一旦淪為裝飾,就難免有「小氣」的嫌疑。

      莫內的光卻是天光,十分日常,卻又是長長一生中點點滴滴的大驚動,令人想起創世紀上簡明如宣告的句子: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是的,就有了光,當年那個小女孩,只擁有四分之一寢室的灰姑娘,竟因一幅複製的畫,忽焉擁有了百年前黎明或正午的淵穆光華,擁有遠方的蓮池和池中的芬芳,她因掛了一幅畫而發展出一片屬於美的「勢力範圍」,她的世界從此變成一個無阻礙的世界。

      啊!我想今年春天我要去看看莫內,我要去博物館裡謝他一聲。三十多年過去了,我仍然記得當年把釘子釘入牆壁,為自己掛上第一幅畫的感覺。

隨想 隨寫

隨想 隨寫

北歐童話 余秋雨


一步跨進北歐,立即天高地闊。

就在剛才,德國的樹林還在以陰鬱的灰綠抗擊寒風,轉眼,丹麥的樹林早已抖盡殘葉,只剩下蕭蕭寒枝。天無遮蔽,地無裝飾,上下一片空明。

這是我第一次來丹麥,滿目陌生。

我驚愕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因為我不能容忍這般陌生,就像不能容忍一位曾經長年通信的長者初次見面時一臉冷漠。

我童年時的精神陪伴者是安徒生,青年時的精神陪伴者是勃蘭兌斯,中年時的精神陪伴者多了,其中一個是齊克果,他們全是丹麥人。

我想更多地端詳這片土地,但明明是下午時分,天已黑了。北歐的冬夜如此漫長如此絕望,那些陪伴我一生的精神食糧,難道都是在黑暗中產生?

第一天夜宿日德蘭半島上的古城里伯市。天下著雨,夜色因濕濡而更加深沉。熬夜不如巡夜,我們在路口跟上了一位更夫。


更夫左手提一盞馬燈,右手握一根戟棒,一路上用丹麥話吟唱著類似於「火燭小心」之類的句子。走到河邊特別警惕,彎下腰去觀察水情。岸邊有一枚石柱刻明,一六三四年的洪水曾使小城滅頂。

更夫離開河邊又回到街道,我看到,街邊偶爾有一二隻蒼老的手輕撩窗簾,那是長夜的失眠者聽到了他的腳步聲。

與更夫聊天,他說,在丹麥過日子,要學會如何度過長夜。連當今的瑪格麗特女王,也在試著適應。她說過:「在冬季王宮的長夜裡,我把優美的法國散文翻譯成丹麥文,作為消遣。」果然,她成了一位傑出的文學翻譯家。她以女王之尊,道出了長夜與文學的關係。

第二站便是奧登塞,安徒生的家鄉。我起了個大早,穿過市場去找他出生的那間紅頂房。聖誕節又臨近了,特意流覽了一下市場,賣火柴小女孩心中的聖誕樹和烤鵝,依然在這裡碧綠焦黃。

一轉彎就看到了街那頭的紅頂房。急速趕去,快步踏入。房間非常狹小,當年這裡是貧民窟,住了很多人家。安徒生家更是貧困,祖母做過乞丐,父親是個木匠,母親替別人洗衣,……哪種愁苦他沒有受過?他把這一切都囫圇咽下,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傾心的,只有孩子。

孩子們的眼睛沒有國籍又最善於尋找,很快從世界各地教室的視窗,盯上了這間紅頂房。

但是,哪怕是全世界兒童的眼睛集合起來也幫不了安徒生,安徒生還是久久地缺少自信。不僅出身貧寒,而且是小語種寫作,是否能得到文學界的承認?他一直想成為當時比較有名的奧倫斯拉格(Adam Oehlenschläger)這樣的丹麥作家,卻受到各方面的嘲笑。不止一位作家公開指責__他只會討好淺薄浮躁的讀者,連他的贊助人也這樣寫信給他:

你認為自己將成為偉大的詩人—我親愛的安徒生!你怎麼就不覺得,你所有這些想法都將一事無成,你正在誤入歧途。

他很想獲得丹麥之外的歐洲文學界支持,努力結交文化名人,結果反讓人家覺得有「搖尾乞憐的奴態」。即便他後來終於受到廣泛承認,人們也只認為他是一個善於編製童話的作家,並不認為他是文學巨匠。因此,直到他臨死之時,還渴求會見任何訪問者,希望在他們的話語中找到賞識自己的點滴資訊。

他不知道,自己早已成為一個文學巨匠。那些他所羨慕、拜訪、害怕的名人,沒有一個能望其項背,更不必說像奧倫斯拉格這樣的地區性人物了。

對此,世界各國的讀者都是證據,包括早已不年輕的我們。眼前的證據是,很少懸掛國旗的丹麥,把一面國旗端端正正地升起在那幢紅頂房上。

一個不太在乎標誌的國家,終於找到了國家標誌。這也是一個童話,由所有的童話集合而成。


生活的藝術 夏丏尊


        新近因了某種因緣,和方外友弘一和尚(在家時姓李,字叔同)聚居了好幾日。和尚未出家時,曾是國家藝術界的先輩,披剃以後,專心念佛,不消說,藝術上的話是不談起了的。可是我在這幾日的觀察中,卻深深地受到了藝術的刺激。

  他這次從溫州來寧波,原預備到了南京再往安徽九華山去的。因為江浙開戰,交通有阻,就在寧波暫止,掛褡於七塔埃。我得知就去望他。雲水堂中住著四五十個遊方僧。鋪有兩層,是統艙式的。他住在下層,見了我微笑招呼,和我在廊下板凳上坐了,說:
  「到寧波三日了。前兩日是住在某某旅館(小旅館)裡的。」
  「那家旅館不十分清爽罷。」我說。
  「很好!臭蟲也不多,不過兩三隻。主人待我非常客氣呢!」
  他又和我說了些輪船統艙中茶房怎樣待他和善,在此地掛褡怎樣舒服等等的話。
  我惘然了。繼而邀他明日同往白馬湖去小住幾日,他初說再看機會,及我堅請,他也就忻然答應。

  行李很是簡單,鋪蓋竟是用粉破舊的席子包的。到了白馬湖後,在春社裡替他打掃了房間,他就自己打開鋪蓋,那粉破的席子丁寧珍重地鋪在床上,攤開了被,再把衣服捲了幾件作枕。拿出黑而且破得不堪的毛巾走到湖邊洗面去。
  「這手巾太破了,替你換一條好嗎?」我忍不住了。
  「那裡!還好用的,和新的也差不多。」
他把那破手巾珍重地張開來給我看,表示還不十分破舊。

  他是過午不食了的。第二日未到午,我送了飯和兩碗素菜去(他堅說只要一碗的,我勉強再加了一碗),在旁坐了陪他。碗裡所有的原只是些萊菔、白菜之類,可是在他卻幾乎是要變色而作的盛饌,丁寧喜稅地把飯划入口裡,鄭重地用筷夾起一塊萊菔來的那種了不得的神情,我見了幾乎要流下歡喜慚愧之淚了!
  第二日,有另一位朋友送了四樣菜來齋他,我也同席。其中有一碗鹹得非常的,我說:
  「這太鹹了!」
  「好的!鹹的也有鹹的滋味,也好的!」

  我家和他寄寓的春社相隔有一段路,第三日,他說飯不必送去,可以自己來喫,且笑說乞食是出家人的本等的話。
  「那麼逢天雨仍替你送去罷!」
  「不要緊!天雨,我有木屐哩!」他說出木屐二字時,神情上竟儼然是一種了不得的法寶。我總還有些不安。他又說:
  「每日走些路,也是一種很好的的運動。」
  我也就無法反對了。

  在他,世間竟沒有不好的東西,一切都好,小旅館好,統艙好,掛褡好,粉破的席子好,破舊的手巾好,白菜好,萊菔好,鹹苦的蔬菜好,跑路好,什麼都有味,什麼都了不得。

  這是何等的風光啊!宗教上的話且不說,瑣屑的日常生活到此境界,不是所謂生活的藝術化了嗎?人家說他在受苦,我卻要說他是享樂。當我見他喫萊菔白菜時那種愉稅丁寧的光景,我想:萊菔白菜時那種愉稅丁寧的光景,我想:萊菔白菜的全滋味、真滋味,怕要算他才能如實嘗得的了。對於一切事物,不為因襲的成見所縛,都還他一個本來面目,如實觀照領略,這才是真解脫、真享樂。

  藝術的生活,原是觀照享樂的生活,在這一點上,藝術和宗教實有同一的歸趨。凡為實利或成見所束縛,不能把日常生活咀嚼玩味的,都是與藝術無緣的人們。真的藝術,不限在詩裡,也不限在畫裡,到處都有,隨時可得。能把他捕捉了用文字表現的是詩人,用形及五彩表現的是畫家。不會作詩,不會作畫,也不要緊,只要對於日常生活有觀照玩味的能力,無論誰何,都能有權去享受藝術之神的恩寵。否則雖自號為詩人畫家,仍是俗物。

  與和尚數日相聚,深深地感到這點。自憐囫圇吞棗地過了大半生,平日喫飯著衣,何曾嘗到過真的滋味!乘船坐車,看山行路,何曾領略到真的情景!雖然願從今留意,但是去日苦多,又因自幼未曾經過好好的藝術教養,即使自己有這個心,何嘗有十分把握!言之憮然!

與宋元思書 吳均

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里,奇山異水,天下獨絕。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夾岸高山,皆生寒樹,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蟬則千轉不窮,猿則百叫無絕。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返。橫柯上蔽,在晝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



沒有風,也沒有雲霧,眼前所看到的是青天和青山。坐在船裡,順著流水,任它隨處飄流。

從富陽到桐廬,約有一百里左右,沿途奇異的山光水色,可說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勝景。


水色一片淡青,連千丈的水底都看得一清二楚,水中游動的魚兒與細小的石子清晰可見,毫無阻礙。水流得很急,比飛箭還快,洶湧的波浪,就像駿馬在奔騰一般。

兩岸的高山,都長著耐冷常青的樹木。彼此依恃著地勢,競相向上生長,互爭高遠,一直朝上伸展,千百林木,聚在一起,蔚然形成雄偉的峰巒。

泉水沖激著岩石,彾泠地發出清脆激越的聲響;可愛的鳥兒互相鳴叫,嚶嚶地譜成優美的旋律。蟬的鳴聲不斷,猿的啼叫不停。

這時身臨此境,一心追求飛黃騰達的人,會因仰望山峰而停止追求名利的欲望;處理政事的人,也會因為窺探山谷而流連忘返。橫生的樹枝遮蔽了天空,雖是在白天,卻像是黃昏一般;只有在稀疏的枝條交相掩映的地方,偶爾才能見到一絲的陽光。

座右銘 崔瑗


 無道人之短,無說己之長。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
 世譽不足慕,惟仁為紀綱。隱心而後動,謗議庸何傷。
 無使名過實,守愚聖所臧。柔弱生之徒,老氏誡剛強。
 在涅貴不緇,曖曖內含光。行行鄙夫志,悠悠故難量。
 慎言節飲食,知足勝不祥。行之苟有恆,久久自芬芳。


施恩惠給別人的事,千萬不要記在心裡,接受別人的恩惠,千萬不可以忘記。

世俗的虛名不值得羨幕,唯一只有「仁」才是做人的根本法則。
  
做任何事情之前,心裡覺得不慚愧才去做,那麼別人的毀謗中傷哪有什麼妨害呢?

不要讓自己的虛名超過實質,並且不炫燿才華,不賣弄聰明,這才是聖人所稱道的。 

處在淤濁的環境中,貴在不被這個環境所污染。有才德的人,光芒內斂,不求表面的虛榮,只求充實的內在。

柔弱者因為具有韌性,所以不容易被摧折,是適合生存的一類。老子知道剛強容易被折毀,不如柔弱者容易生存,所以他以剛強為誡,勉勵自己要做柔弱的人。

見識越淺薄的人,老是越想表現出剛強的樣子。待人處世,只有閒靜不與其他人爭奪,他成功的機會才會無所限量。

說話的時候要謹慎,飲食要節制,一個人知道滿足而不貪心,就可以避免不吉利的事情發生。

如果遵照著這個座右銘,持之以恆的實行,日子久了之後,才德自然會散發出來,有如花香的四播。

未走之路The Road Not Taken 羅貝特.弗羅斯特Robert Frost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And be one traveler, long I stood
And looked down one as far as I could
To where it bent in the undergrowth;

Then took the other, as just as fair,
And having perhaps the better claim,
Because it was grassy and wanted wear;
Though as for that the passing there
Had worn them really about the same,

And both that morning equally lay
In leaves no step had trodden black.
Oh, I kept the first for another day!
Yet knowing how way leads on to way,
I doubted if I should ever come back.

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金色的樹林中有兩條岔路,
可惜我不能沿著兩條路行走,
我久久地站在那分岔的地方,
極目眺望其中一條路的盡頭,
直到它轉彎,消失在樹林深處。

然後我毅然踏上了另一條路,
這條路也許更值得我嚮往,
因為它荒草叢生,人跡罕至;
不過說到其冷清與荒涼,
兩條路幾乎是一模一樣。

那天早晨兩條路都鋪滿落葉,
落葉上都沒有被踩踏的痕跡。
唉,我把第一條路留給將來!
但我知道人世間阡陌縱橫,
我不知將來能否再回到那裡。

我將會一邊嘆息一邊敘說,
在某個地方,在很久很久以後..
曾有兩條小路在樹林中分手,
我選了一條人跡稀少的行走,
結果後來的一切都截然不同。

子衿 鄭風 詩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你那藍色的衣領,讓我心裡情思纏綿。
就算我不去找你,你難道不會繼續傳遞音信嗎?
你那藍色的玉佩帶子,讓我的思念深長。
就算我不去找你,你難道不會來找我嗎?
我在城門樓臺上來回徘徊,
雖然只有一天不見你,卻感覺像是三個月般漫長!

小小的島 鄭愁予


你住的小小的島我正思念
那兒屬於熱帶,屬於青青的國度
淺沙上,老是棲息著五色的魚群
小鳥跳響在樹枝上,如琴鍵的起落

那兒的山崖都愛凝望,披垂著長藤如髮
那兒的草地都善等待,鋪綴著野花如果盤
那兒浴你的陽光是藍的,海風是綠的
則你的健康是鬱鬱的,愛情是徐徐的

雲的幽默與隱隱的雷笑
林叢的舞樂與冷冷的流歌
你住的那小小的島我難描繪
難繪那兒的午寐有輕輕的地震

如果,我去了,將帶著我的笛杖
那時我是牧童而你是小羊
要不,我去了,我便化作螢火蟲
以我的一生為你點盞燈。

管好舌頭 黃永武


 人身上最具威力能「造福」的器官是什麼?大概要數舌頭吧?人身上最危險能「造禍」的器官是什麼?大概仍要數舌頭吧?

舌頭真重要,說人是有思想、有智慧的動物,沒有舌頭就無以表達;說人是善於模仿學習的動物,沒有舌頭就無以導引。

一個人有沒有教養,討人歡喜或是令人討厭,大抵都決定在他有怎樣的一副喉舌。常言道,一進人家門,往三面看看,就知道這是什麼樣文化的家庭。一逢到陌生人,聽他三句話,就知道這是什麼樣品格的人。一個傻瓜只要裝得老神在在,死不開口,沒人會知道他是傻瓜,無奈傻瓜總是無法掌控自己的舌頭,接二連三的出糗,把自己的昏聵愚蠢不停藉著舌頭表現無遺。所以舌頭常常是表現自己最赤裸的履歷表,也是決定一個人成敗的重要關鍵。

西方人說:「人最大的財富是舌頭。」乍聽之下,感到驚異,其實靠舌頭而取得富貴榮華的人,不計其數。蘇秦、張儀、范雎,這些叱吒風雲、縱橫捭闔的人,全靠三寸不爛之舌。當年張儀受到誣枉,被打得遍體鱗傷時,驚問別人說:「我的舌頭還在吧?」別人告訴他舌頭無恙,他那富貴的希望就不至於幻滅。當年范雎受到冤屈,也被打得肋骨牙齒都折斷,被丟進糞廁裡任人便溺,只要舌頭尚存,終有翻本雪恥的一天。

也許這些專在舌尖上做功夫,把厲舌鍊成好兵器的縱橫家,不是該崇拜的。但舌尖上沾一點蜜,讓滿口都是甜的,舌尖上沾一點愛心,讓口邊都是春風,對人對己,都只有好處:經商則顧客最眾,辦事則助力最多,教學則成效最大,可見舌頭威力強大。

舌頭除具有危險的殺傷力,更具有危險的煽動力,韓非子在說難一文中,對於如何調撥舌頭,認為是一件極難的事。只有傻瓜才覺得說話最容易不過,自以為巧舌如簧,大逞辯才,滔滔不絕。

古人勸人「話不要騁快說」,就是怕在感情激動時,許多不該說的話從舌邊溜出來。舌頭有時像樊籠,一旦放言語的猛獸出柙,想捉拿回來極不容易。西方人說「許多人倒在劍刃下,更多人則倒在舌頭下」,也正與中國諺語「舌頭底下壓死人」同一意思。中國還有「言多必失」、「禍從口出」、「禍莫大於多言」、「一言喪邦」等名言,可見舌頭充滿著危險性。

舌頭既然有「造福」、「造禍」雙面的功能,那麼如何管束舌頭不「造禍」,並把它發揮在適當的場所來「造福」,是人生的大課題。

雨錢 蒲松齡


濱州一秀才讀書齋中,有款門者,啟視則一老翁,形貌甚古。延入,通姓氏,翁自言:“養真,姓胡,實狐仙。慕君高雅,愿共晨夕。”生故曠達,亦不為怪。相与評駁今古,殊博洽,鏤花雕繪,粲于牙齒,時抽經義,則名理湛深,出人意外。生惊服,留之甚久。

  一日密祈翁曰:“君愛我良厚。顧我貧若此,君但一舉手,金錢自可立致,何不小周給?”翁默然,少間笑曰:“此大易事。但須得十數錢作母。”生如其請。翁乃与共入密室中,禹步作咒。俄頃,錢有數十百万從梁間鏘鏘而下,勢如驟雨,轉瞬沒膝,拔足而立又沒踝。廣丈之舍,約深三四尺余。乃顧生曰:“頗厭君意否?”曰:“足矣。”翁一揮,錢畫然而止,乃相与扃戶出。生竊喜暴富矣。
  
頃之入室取用,則阿堵化為烏有,惟母錢十余枚尚在。生大失望,盛气向翁,頗懟其誑。翁怒曰:“我本与君文字交,不謀与君作賊!便如秀才意,只合尋梁上君子交好得,老夫不能承命!”遂拂衣去。


濱州有一個秀才,在書房裏讀書。有敲門的,開門一看,原來是位白髮蒼蒼的老翁,相貌長得很古裏古氣。讓進屋,請問他姓名,老翁說:“我名養真,姓胡,實際是狐仙。
仰慕您的高雅,願早晚同您談談話,做個朋友。”秀才一向很曠達,聽了並不以為怪。于是便同他談今論古。老翁十分博學,談吐極其精采風雅;談話中叩問他一些經典,老翁對其中的意義理解很深,闡發得十分精妙,秀才感到非常出乎意料,因此對老翁十分驚歎佩服,留他很久。

一天,秀才小聲地請求老翁道:“您對我很好,您看我窮到這種地步,只要您費舉手之勞,金錢馬上就可以到手,何不給我一點小小的周濟?”老翁一聽,微微冷笑,有點不以為然的樣子。稍過一會兒,又笑道:“這是很容易的事,但需要十幾個錢作母錢。”秀才照他說的辦了。老翁于是同他一起到一間密室裏。老翁在室內一邊踱步,一邊嘴裏念咒。忽然,只見無數的錢,嘩啦嘩啦從房梁上如雨似的往下落。轉眼之間,錢就沒過了膝蓋,把腳拔出來又站在錢上,眨眼的工夫,又沒過了腳背。一丈見方的屋子堆滿了錢,約有三四尺深。老翁看看秀才說:“您看夠了嗎?”答道:“足夠了。”老翁手一揮,錢立即就止住了。于是先後出來,把門關好。秀才心裏暗自非常高興,以為這下可發大財了。

一會兒秀才就進屋去取錢用,一看滿屋的錢都化為烏有,只剩下原來作母錢的十幾個錢,稀稀落落地在地上。秀才大失所望,氣呼呼地去責問老翁,責怪他欺騙自己。老翁也很生氣,不客氣地對他說道:“我本來是要和您結個文字之交,並沒打算跟您同謀作賊!如果要想合您的意,您只好去找梁上君子作朋友吧!老夫不能遵命!”說完,就拂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