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11日 星期六

螞蟻雄兵 曾志朗



  夏天真的到了,天氣越來越熱了。屋外陽光猛照的日子,你寧可窩在房裡,任炎炎的夏日把柏油路面晒得熱氣直冒。你只要往外面望一眼,就會被烈日嚇得不敢再往外移動。其實房子外面再熱也不過是攝氏三十五度而已,你能想像在攝氏六十度的沙漠裡,竟然還會有生物敢頂著陽光出巡嗎?

  瑞士的一組生物研究人員,花了好幾年的工夫,守在撒哈拉沙漠的不毛之地,耐心地觀測非洲銀蟻冒熱在沙上尋食的壯舉。但見一望無際的沙漠,在中午的陽光下燃燒。幾乎所有的動物都被熱乎乎的烈日照得骨頭都癱掉了。只有那一隻一隻的銀色螞蟻,正趁著「眾物皆癱」的時刻,來個「唯我獨行」的覓食活動,以求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之下,能突破危險,來求取一線生機。為什麼牠們要這麼辛苦呢?原來在牠們的螞蟻洞外頭,經常有蜥蜴在一旁「虎」視眈眈,正在扮演著「守洞待蟻」的勾當。只要這些螞蟻一不小心爬出洞外,則一口一蟻,這些蜥蜴是毫不容情的。

  銀蟻們總不能在洞裡坐以待斃吧!為了逃避蜥蜴的「虎」口,銀蟻就發展出一套在逆境中求生的策略。只見牠們選擇在日正當中的時刻才冒熱出擊。那時候,但見一隻隻蜥蜴都已被烤得全身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那銀螞蟻在面前橫行而過。更氣人的是這些銀蟻得意著跳躍而去,簡直是欺人太甚!其實,跳躍不是因為牠得意忘形,而是為了沙粒實在是太燙腳了,牠必須經常的換腳前進。每一次只能以一隻腳輕輕點在沙上,讓其他的五隻腳輪番休息,手舞足蹈為的是讓剛剛才被燙到的腳有風涼的機會!你如果也有過赤腳走在滾燙的沙灘上的經驗,就會對這些銀蟻的跳躍動作發出會心的微笑了!

  更重要的是這些瑞士的研究者還有一個令人大開眼界的發現。原來這些銀蟻趁著正午的時候出巡,還有一個原因:牠們會利用日光反映在沙漠上的兩極光弧來幫助確定遊走的方位。牠們那小小的螞蟻腦,竟然能完成如此複雜的計算工作,不得不令人嘆為觀止。瑞士的科學家很感慨的說:「好像看到好幾部『平行分系統』的電腦在滾燙的沙漠上移動!」

五柳先生傳 陶淵明


            先生,不知道他是哪裡人,也不清楚他的姓氏名字,因為住宅旁邊有五棵柳樹,便用五柳作了他的名號。為人安閑靜穆,不大說話,不羨慕榮華富貴。好讀書,只求明了大意,每逢心中有所體會,便樂得忘記吃飯。性喜喝酒,可家窮,沒法常喝到,親朋舊友知道他這種情形,有的就預備了酒請他去喝,他一到那就一飲而盡,總要喝個大醉,醉后就返家去,從沒留戀不舍。住着破敗衰蔽的茅屋,擋不住風吹日晒;穿着破爛補丁的衣裳,廚灶常空沒有飯吃,他卻意態安然、無憂無慮。經常寫作詩文以自娛,表達自己的心志,對於得失從不在意,就這樣終其一生。

按:黔婁有過這樣的話:「不憂貧賤,不求富貴。」不就是說的這類人嗎?喝酒吟詩,樂在其中,不改其志,甚麼妄念都無,難道這就是上古時期無懷氏治下的百姓嗎?亦或是那葛天氏主政時的子民呢?

【原文】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到)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環堵(指窮人所居極簡陋之屋)蕭然(蕭條衰敗貌),不蔽風日;閻褐(粗布衣服)穿(孔)結(補丁),簞瓢(窮人所用飲食之具)屢空,晏如(安然)也。常着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贊曰:黔婁(注1)有言:「不戚戚(憂懼)於貧賤,不汲汲(不停的追求)於富貴。」其言茲若人之儔(同類)乎!銜觴(飲酒)賦詩,以樂其志,無懷氏(注2)之民歟?葛天氏(注3)之民歟?

王冕的少年時代 吳敬梓


         元朝末年,出了一個嶔崎磊落的人。這人姓王名冕,在諸暨縣鄉村裡住。七歲上死了父親,他母親做點針黹供他到村學堂裡去讀書。

        看看三個年頭,王冕已是十歲了,母親喚他到面前來說道:「兒啊!不是我有心要耽誤你,只因你父親亡後,我一個寡婦人家,年歲不好,柴米又貴,這幾件舊衣服和些舊傢伙,當的當了,賣的賣的了,只靠我做些針黹生活尋來的錢,如何供得你讀書?如今沒奈何,把你雇在間壁人家放牛,每月可得幾錢銀子,你又有現成飯吃,只在明日就要去了。」王冕道:「娘說的是。我在學堂坐著,心裡也悶,不如往他家放牛,倒快活些。假如要讀書,依舊可以帶幾本書去讀。」

        當夜商議定了,第二日,母親同他到間壁秦老家。秦老留著他母子兩個吃了早飯,牽出一條水牛來交與王冕,指著門外道:「就在我這大門過去兩箭之地,便是七泖湖,湖邊一帶綠草,各家的牛,都在那裡打睡。又有幾十棵合抱的垂楊樹,十分陰涼。牛要渴了,就在湖邊飲水。小哥!你只在這一帶玩耍,不可遠去。我老漢每日兩餐小菜飯是不少的,每日早上還折兩個錢與你買點心吃;只是百事勤謹些,休嫌怠慢。」他母親謝了擾,要回家去。王冕送出門來,母親替他理理衣服,口裡說道:「你在此須要小心,休惹人說不是;早出晚歸,免我懸念。」王冕應諾,母親含著兩眼眼淚去了。

        王冕自此在秦家放牛,每到黃昏,回家跟著母親歇宿。或遇秦家煮些醃魚、臘肉給他吃,他便拿塊荷葉包了,回家孝敬母親。每日點心錢也不用掉,聚到一兩個月,便偷個空走到村學堂裡,見那闖學堂的書客,就買幾本舊書,逐日把牛拴了,坐在柳樹蔭下看。

        彈指又過了三、四年,王冕看書,心下也著實明白了。那日正是黃梅時候,天氣煩躁,王冕放牛倦了,在綠草地上坐著。須臾,濃雲密布,一陣大雨過了,那黑雲邊上鑲著白雲,漸漸散去,透出一派日光來,照耀得滿湖通紅。湖邊山上,青一塊,紫一塊,綠一塊;樹枝上都像水洗過一番的,尤其綠得可愛。湖裡有十來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葉上水珠滾來滾去。王冕看了一回,心裡想道:「古人說:『人在畫圖中』,實在不錯;可惜我這裡沒有一個畫工,把這荷花畫他幾枝,也覺有趣。」又心裡想道:「天下那有個學不會的事?我何不自畫他幾枝?」

        自此聚的錢不買書了,託人向城裡買些胭脂、鉛粉之類,學畫荷花。初時畫得不好;畫到三個月之後,那荷花精神、顏色,無一不像;只多著一張紙,就像是湖裡長的,又像才從湖裡摘下來貼在紙上的。鄉間人見畫得好,也有拿錢來買的。王冕得了錢,買些好東西去孝敬母親。一傳兩,兩傳三,諸暨一縣,都曉得他是一個畫沒骨花卉的名筆,爭著來買。到了十七、八歲,也就不在秦家了,每日畫幾筆畫,讀古人的詩文,漸漸不愁衣食,母親心裡也歡喜。


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海倫-凱勒


         我經常想,一個人如果可以在他的生活中盲聾幾天的話,那應該會是一種恩賜。因為黑暗會令他更珍惜光明,寂靜會讓他更體會聲音的甜美。

  我經常試探那些有視力的朋友,問他們看到了什麼。有位朋友剛從森林裡散步回來,我問她看見了什麼?她回答說:「沒有什麼特別的。」要不是我慣於聽到這樣的回答,我簡直不相信我的耳朵。因為我很久就已確信,有視覺的人,往往是視而不見的。

我常這樣問自己,在森林裡走了一個多小時,卻沒有發現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這怎麼可能呢?對我這個盲眼人而言,僅僅靠觸覺就能發現許多有趣的東西:我能感覺一片嬌嫩葉子的精緻勻稱,我會深情地用手摸著白樺樹光滑的外皮,或是松樹粗糙的表皮。在春天,我滿懷希望地在樹的枝條上尋找著蓓蕾,尋找著大自然冬眠後的第一個徵兆。我感受到鮮花那可愛的、天鵝絨般柔軟光滑的花瓣,並發現了它那奇特的卷曲——大自然就這樣向我展現千奇百怪的事物。

有時,我把手輕輕地放在一棵小樹上,就能感受到小鳥歡聲歌唱時的活蹦亂跳。我喜歡讓清涼的泉水從張開的指間流過。對我來說,滿地的松針或柔軟的草地,要比最豪華的波斯地毯更舒適。四季的盛景,像一場極其動人、永不落幕的戲劇,它的情節從我指尖一幕幕地滑過。

 有時,我的心在哭泣,渴望看到所有這些事物。如果我僅僅憑藉觸覺就能得到那麼多的快樂,那麼憑藉視覺將會有多少美景展現出來啊!可是,那些有眼睛的人顯然看得很少。對於世界所充盈的五顏六色、千姿百態的萬花筒般的景象,他們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也許人類就是這樣,極少去珍惜我們所擁有的東西,渴望那些我們所沒有的東西。在光明的世界中,視覺這一天賦才能,竟只被作為一種便利,而不是一種豐富生活的助力,這是多麼可惜啊!因此,我想如果上帝願意給我光明,哪怕只是短短的三天,我一定會盡力去看看那些我平日極想看的事物。

  失明的我願給那些看得見的朋友一個忠告:請善用你的眼睛,就好像明天你就會失明;聆聽美妙的樂曲、鳥兒的歌唱、管絃樂團雄渾有力的曲調,猶如明天的你就會失聰。去聞一聞花兒的芬芳,嘗一嘗每一口食物的鮮美,就好像明天的你將會永遠失去嗅覺和味覺。充分運用你的每一個感官,藉著天賦的感觸,去盡情享受你眼前世界的種種樂趣和美麗。

心囚 劉俠(杏林子)



             在許多人眼裡,我看來多麼像是一個囚犯,一個被病禁錮在床的犯人。
是的,自從小學六年級時,我被 一 種叫做「類風濕關節炎」的怪病纏身之後,就逐漸失去活動的自由。年復 一 年,我全身的關節都受到病魔的「轄制」,有如戴上 一 道道無形的鐐銬。
腳不能行,肩不能舉,手不能彎,頭也不能自由轉動。甚至,我連吃 一 口心愛的牛肉乾的權利也被剝奪了,因為咬不動。
二十多年來,生活的天地僅於六席大的斗室之中,屋外春去秋來,花開花謝,似乎都與我無干了。就像一個被判無期徒刑的犯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見「天日」。

想像中,這樣的 一 個「犯人」 一 定是蒼白憔悴、鬱鬱寡歡的吧!剛剛相反,因為我了解真正能夠囚住我的,不是身體上的疾病,而是心理上失望、悲觀、頹喪、憤怒、憂慮,築成了 一 面看不見的網,隨時準備將我陷在中間。 一 個人只要能突破心靈的枷鎖,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困住他的了。如今,我活得無憂無慮,也自由自在。而世界上多的是身體健康,卻心理不健全的人;多的是表面歡樂,卻心中痛苦的人;多的是行動自如,卻找不到一條正確人生方向的人。

有些人看似生活得繁華熱鬧,卻往往是天底下最寂寞的人,因為他們把自己的心封閉了。
還有那些沉溺在罪惡中無法自拔,迷戀在情慾中無法脫身,以及為名利權勢所左右迷失了自己的人,他們看似自由,卻心陷囹圄。
比起我,到底誰更像是囚犯呢?

吃冰的滋味 古蒙仁

                夏日吃冰,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人的一生中,最適合吃冰的年紀,是小學到初中這個階段。所謂的暑假,也幾乎是冰棒、冰水或刨冰的代名詞。一旦把冰抽離,相信每個人的童年都會黯然失色。
        現在社會富裕了,小孩對冰的選擇可說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從最早的芋冰,到國外進口的冰淇淋;從一枝五元的冰棒,到一客百元火燒冰淇淋,集合了傳統的口味與最尖端的食品科技,現代人誠然口福不淺。尤其是嗜冰如命?的小孩子們,更是得其所哉。一個夏天下來,吃掉的冰恐怕都要多過自己的體重。
        現代的冰品,拜科學昌明之賜,固然色彩繽紛,花樣百出,但單就口味而言,比起臺灣早年的冰製品恐怕就遜色了。原因無他,早期的社會單純,小生意人講的是信用,貨真價實,童叟無欺。近人講究包裝,較重外表,內容則能省則省,一般消費者很難逃過這種障眼法,品質就缺乏保障了。
        小時候,我住在臺糖宿舍裡,臺糖福利社生產製造的冰水和冰棒一向名聞遐邇。最著名的是花生冰和紅豆冰,一枝只要一毛錢,冰水一杯五毛,以現在的幣值來看,實在有夠便宜。但當時一般小公務員家庭,兒女眾多,小孩難很有什麼零用錢,一天三餐能夠吃飽,已不容易,因此那吃到一根冰棒,已是天大的享受了。一根冰棒含在嘴裡,總要舔上半天,才捨得吃完。看得旁邊圍觀的小孩垂涎三尺,卻只乾瞪眼的分。
        臺糖產製的冰棒和冰水,使用的都是道地的沙糖,絕不含糖精,不管口味或衛生,都遠較一般市售的冰品為佳,因此每到夏天,糖廠福利社前總是大排長龍,爭購各類冰品。晚到一步的可能要向隅。小孩子們吃過冰棒之後,還捨不得丟掉,因為竹製的桿子,可拿來做遊戲,人人蒐集成捆,聚集愈多,便愈受尊敬,因此小朋友都視為寶貝。
        除了冰棒和冰水之外,刨冰也是相當普遍的冰品。一般都在小攤子販賣,小攤設在樹蔭下,或釘幾塊門板遮擋太陽。刨冰的種類繁多,主要有四果冰、粉圓冰、仙草冰、愛玉冰、米苔目,或由其中二至三種混在一起。當時的刨冰機是手搖的,看老闆從木箱中拿出一大塊晶亮的冰塊,軋入刨冰機中,然後飛快地搖轉起來時,那冰屑就像雪花一般,一片一片飛落盤中,俄頃堆積成一座小冰山。老闆再淋上糖水,光看這等光景,已讓人消去大半暑氣,等端在手中,一匙一匙挖入嘴裡,冰花瞬即溶化,溶入舌尖,那種沁涼暢快的感覺,足以將豔陽溶化掉。
        這些刨冰的添加物,像四果、粉圓、仙草、愛玉,或色彩鮮豔、或澄澈剔透、或方塊結晶,看起來都足以奪人眼目,令人愛不忍吃。這是傳統冰製品在視覺上的一大發明,讓人在烈日豔陽之下,萌生更多的想像,可以說已達到了藝術的境界。
        此外還有一種芋冰,它們裝成大桶,由小販騎著腳踏車沿街四處販賣兜售,小販手上還持有鈴鐺,一路騎來,串串鈴鐺聲響徹街頭巷尾,人人便知是賣芋冰的小販來了,便一哄而上,團團將小販圍住。小販賣芋冰有兩種方式,一種按顧客需要,五毛錢一瓢;也有用賭注的。小販有一木製圓盤,上畫若干等分,每等分言明芋冰大小;顧客拿著小鏢,射在轉動的木盤上,射中那份便拿那份,俗稱「射芋冰」。小孩最喜歡玩這種遊戲,每次小販一來,便纏著不放。有生意上門,小販當然樂不可支,總會讓每個小蘿蔔頭射個痛快,直到他們口袋裡的錢全被掏光為止,然後又搖著手上的鈴鐺,騎著腳踏車逐漸遠去。
        這些童年吃冰的記憶,如今多已消失殆盡,這一代的小孩子再也無從體會那種樂趣。每到夏天吃冰時,我都會想起這些往事,像鄉愁般地隨著現代化的冰淇淋一一嚥下,竟別有一番古老的滋味在心頭。冰淇淋的味道雖好,但總難敵童年那份甜美的記憶啊!

從今天起 甘績瑞

      「從今天起」這一句話,有兩層意思:一是我們認為不正當的事,不應當做的事,從今天起,就決定不再去做。二是我們認為正當的事,應當做的事,從今天起,便開始去做。

        假如我們有一種不良的習慣,想要把它改了,而我們不下極大的決心,那種不良的習慣,時時刻刻會來引誘我們去做不正當的事,我們不去做,就要覺得十二分的不舒服,十二分的難過。如果我們因為不良習慣的引誘和驅使,而轉了一個念頭:「今天姑且做一次,明天不做了。」這「姑且做一次」的念頭,就是惡習慣戰勝我們的好機會,也便是惡習慣的根。古人說:「去惡,如農夫之務去草焉。」俗語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所以我們要革除一種惡習慣,便須下極大的決心,從今天起,就不再做。那麼這種惡習慣就可以永久不再發生了。

        反過來說,我們想要做一件正當的事,也要從天起,便開始去做,莫存「今天過了還有明天」的心。為什麼呢?因為因循怠惰,是一條綑住手腳的繩子,它能使我們的事業永遠不能成功。假如我們要做一件正當的事,而不立刻去做,以「將來做的時候多得很,今天不做,還有明天可做呢!」這樣一來,一次,二次,三次,……就被因循怠惰的習慣所誤了。今天的事推到明天,明天又推到後天,一天一天地推下去,我們還有做成功的時候嗎?所以我們應當做的事,要從今天起,就開始去做。

        古人說:「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這句話中間,我們應當注意「昨日死」、「今日生」六個字。壞的我,在昨天已經死了,從今天起,便不再做壞事;好的我,今天才生,從今天起,就要做好事。佛家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假使想要成佛,而不能立刻放下屠刀,那成佛的希望,不過是幻想罷了。

守望的天使 三毛

耶誕節前幾日,鄰居的孩子拿了一個硬紙做成的天使來送我。
「這是假的,世界上沒有天使,只好用紙做。」湯米把手臂扳住我的短木門,在花園外跟我談話。

「其實,天使這種東西是有的,我就有兩個。」我對孩子眨眨眼精認真的說。
「在那裏?」湯米疑感好奇的仰起頭來問我。
「現在是看不見了,如果你早認識我幾年,我還跟他們住在一起呢!」我拉拉孩子的頭髮。
「在那裏?他們現在在那裏?」湯米熱烈的迫問著。
「在那邊,那顆星的下頭住著他們。」
「真的,妳沒騙我?」
「真的。」
「如果是天使,妳怎麼會離開他們呢?我看還是騙人的。」
「那時候我不知道,不覺得這兩個天使在守護著我,連夜間也不閤眼的守護看呢!」
「哪有跟天使在一起過日子還不知不覺的人?」
「太多了,大部份都像我一的不曉得哪!」
「都是小孩子嗎?天使為什麼要守著小孩呢?」
「為上帝分小孩子給天使們之前,先悄悄的把天使的心裝到孩子身上去了,孩子還沒分到,天使們一聽到他們孩子心跳的聲音,都感動得哭了起來。」

「天使是悲傷的嗎?妳說他們哭著呢?」
「他們常常流淚的,因為太愛他們守護著的孩子,所以往往流了一生的眼淚。流著淚還不能擦啊!因為翅膀要護 著孩子,即使是一秒鐘也不捨不得放下來找手帕,怕孩子吹了風淋了雨要生病。」
「妳胡說的,哪有那麼笨的天使!」湯米聽得笑了起來,很開心的把自己掛在木柵上晃來晃去。
「有一天,被守護著的孩子總算長大了,孩子對天使說──要走了。又對天使們說──請你們不要跟著來,這是很討人嫌的。」
「天使關上門哭著是吧?」
「天使們那裏來得及哭,他們連忙飛到高一點的地方去看孩子,孩子越走越快,越走越遠,天使們都老了,還是扭扎著拼命向上飛,想再看孩子最後一眼。孩子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漸漸的,小黑點也看不到了,這時,兩個天使才慢慢的飛回家去,關上門,熄了燈,在黑暗中靜靜的流下淚來。」

「小孩到那裏去了?」湯米問。
「去那裏都不要緊,可憐的是兩個老天使,他們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心,翅膀下沒有了要他們庇護的東西,終於可以休息休息了。可是擦了那麼久的翅膀,已經僵了,硬了,再也放不下來了。」
「走掉的孩子呢?難道真不想念守護他的天使嗎?」
「啊!刮風、下雨的時候,他自然會想而有翅膀的好處,也會想念得哭一陣呢!」
「妳是說,那個孩子只想念翅膀的好處,並不真想念那兩個天使本身啊?」
為著湯米的這句問話,我呆住了好久好久,捏著他做的紙天使,望著黃昏的海面說不出話來
「後來也會想天使的。」我慢慢的說。
「什麼時候?」
「當孩子知道,他永遠回不去了的那一天開始,他會日日夜夜的想念著老天使們了啊!」
「為什麼回不去了?」
「因為離家的孩子,突然在一個早晨醒來,發現自己也長了翅膀,自己也正在變成天使。」
「有了翅膀還不好,可以飛去了!」
「這種守望的天使是不會飛的,他們的翅膀是用來遮風蔽雨的,不會飛了。」

「翅膀下面是什麼?新天使的工作是不是一樣啊?」
「一樣的,翅膀下面是一個小房子,是家,是新來的小孩。是愛,也是眼淚。」
「做這種天很苦!」湯米嚴肅的下了結論。
湯米動也不動的盯住我,又問:「妳說,妳真的有兩個這樣的天使?」
「真的。」我對他肯定的點點頭。
「妳為什麼不去跟他們在一起?」
「我以前說過,這種天使們,要回不去了,一個人的眼睛亮了,才發覺原來他們是天使,以前是不知道的啊!」
「不懂妳在說什麼!」湯米聳聳肩。
「你有一天大了就會懂,現在不可能讓你知道的。有一天,你爸爸、媽媽──。」
湯米突然打斷了我的話,他大聲的說:「我爸爸白天銀行上班,晚上在學校教書,從來不在家,不跟我們玩;我媽媽一天到晚在洗衣煮飯掃地,又總是在罵我們這些小孩,我的爸爸媽媽一點意思也沒有。」
說到這兒,湯米的母親站講遠遠的家門。高呼著:「湯米,回來吃晚飯,你在那裏?

「妳看,嚕囌不嚕囌,一天到晚找我吃飯,吃飯,討厭透了。」
湯米從木柵門上跳下來;對我點點頭,往家的方向跑去,嘴裏說著:「如果我也有妳所說的那兩個天使就好了,我是不會有這種好運氣的。」
湯米,你現在不知道,你將來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漢字的結構 左民安

我們知道,漢字是屬於表意體系的文字,字形和字義有著密切的關係。倘若我們能對漢字的形體結構作出正確的分析,那麼對於我們了解和掌握漢字的本義和引申義,特別是對於我們閱讀古代文化典籍有著極大的幫助。
一提起漢字結構,總離不開「六書」之說。所謂「六書」,就是前人分析漢字結構所歸納出來的六種條例。「六書」這個名稱,最初見於周禮地官保氏;「六書」的細目,始見於西漢劉歆的七略。用「六書」分析漢字的結構,是從漢代古文經學家發端的。
我國歷史上關於「六書」的說法很多,但就其名目和名目的次序而言,主要有三家。
第一家是東漢的班固。他在漢書藝文志裏說:「古時八歲入小學,故周官保氏掌教國子,教之以六書。謂象形、象事、象意、象聲、轉注、假借,造字之本也。」
第二家是東漢的鄭眾。他在周禮地官保氏注中說:「六書,象形、會意、轉注、處事、假借、諧聲也。」
第三家是東漢的許慎。他在說文解字序裏說:「一曰指事、二曰象形、三曰形聲、四曰會意、五曰轉注、六曰假借。」
過去的學者,通過對這三家說法的比較,大都採用了許慎的名稱,這不僅因為他對「六書」的名稱都有具體而詳細的解釋,同時他還有我國分析研究漢字的第一部專著說文解字。而在次序上呢?則大都採用班固的說法。因為漢字是起源於圖畫,象形、指事、會意都和圖畫有著密切的關係,所以圖畫在前,而有標音成分的形聲字則是在象形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這也是符合由表意到標音的文字發展規律的,所以形聲字在後;假借則只是有讀音上的聯繫,與字義毫不相干,所以放在最後。可見,這種次序的排列是很有道理的,於是就很自然地形成了後世大家所公認的「六書」的名稱和次序: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
應當說明,「六書」是古人根據漢字結構歸納出來的漢字構造結論,而決不能認為我們的祖先是依照這六條法則來創造漢字的。班固在他的漢書藝文志中說,「六書」是「造字之本」。這種說法顯然是不嚴密的。實際上,象形、指事、會意、形聲才是造字之法,而轉注和假借是不能產生新字的,它們僅是用字之法,和漢字的結構不發生聯繫。
下面對「六書」進行具體的分析:
(一)象形。顧名思義,「象形」就是象實物之形。也就是把客觀事物的形體描繪出來的意思。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得精湛:「象形者,畫成其物,隨體詰詘,日月是也。」所謂「隨體詰詘」,也就是隨著物體的自然形狀,彎彎曲曲地描繪出來。如「日」、「月」就很像一輪紅日和一彎新月高懸太空。再看「山」的甲骨文字形,當中一峰突起,周圍群嵐環抱,頗有一點「遠近高低各不同」的意味。「州」字也很有意思:甲骨文和金文都是三條曲線,表示波濤洶湧的流水,其中間的小圓圈或小黑點,表示水中的一塊陸地。詩經的開卷第一首就是「關關睢鳩,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個「州」,就是「睢鳩」在河中棲息繁衍之地。再比如,我們常說,說話提意見都要「有的放矢」,那麼這個「矢」為什麼當「箭」講呢?請看甲骨文「矢」字的上部為鋒利的箭鏃,中為箭杆,下為搭弦的尾翎。可見「矢」就是「箭」的象形字。
從以上的字例看,象形的定義和例證是不難理解的。但這裏還要說明兩點:第一,有人認為象形字有「因形知義,因義知音」的優點,其實這是一種誤解。我們知道,思維和語言是不可分割的。因此,任何一個象形字,哪怕是最接近於圖畫的象形字,也必須首先通過語言讀出音來,才能表達概念。那種「因形知音」的主張,其實質就是把語言和思維割裂開了。第二,既然象形字要符合「畫成其物,隨體詰詘」的要求,這種造字法就必然有很大的局限性。不僅書寫麻煩,而且形體也往往不統一。所以,在漢字的發展過程中,象形造字法在各種造字法的比較下越來越趨於劣勢,最後只能被有標音成分的、產字最多的形聲法所代替。
(二)指事。許慎在說文解字敘中說:「指事者,視而可識,察而見意,上下是也。」這就是說,初看起來可以認識,再細觀察就能了解意義,如「上」、「下」二字就是指事字。但是這個定義是相當含混的。清代的著名文字學家王筠說:「『視而可識』則近於象形,『察而見意』則近於會意。」(說文釋例)對「指事字」的理解歷來分歧很大,不過多數人認為,指事字就是在象形的基礎上再加上個指事符號作標記的一種字。
我們知道,牛馬之類都可以用象形體表現出來。可是「甜」的意思又怎樣象形呢?於是我們的祖先創造了一個「甘」字,在甲骨文裏就寫成口中加一點,表示在舌頭上感到甜味的地方,甜字就是從這裏演化而來的。
再比如,在上古要表示樹的根,就在「木」(樹)的下部加一個「點兒」,這個「點兒」就表明根部所在處成為「本」字。要表示樹的梢部,就在「木」的上部加一個「點兒」,這個「點兒」就表示樹梢所在處成為「末」字。可見「本」與「末」的含意正好相反,成語「本末倒置」也正由此而來。
綜上所述,「甘」、「本」、「末」等字都是在象形基礎上再加指事符號的指事字。另外還有純符號指事字,比如「上」、「下」在甲骨文中都先畫一橫線,再在線上或線下加一個點,橫線以上的「點兒」就表示這是上面,橫線以下的「點兒」就表示這是下面。
指事字在「六書」中是絕對少數。這是因為絕大部分字都不需要用指事的方式來表示。要說明客觀物體,可以用象形來表示;要說明抽象的概念,就可以用會意來代替。
(三)會意。許慎給會意下了這樣的定義:「比類合誼,以見指撝武信是也。」意思就是把兩個或個以上的象形字組合在一起,表示一個新的意思,像「武」、「信」二字就是會意字。再比如「步」字,在甲骨文中是腳趾朝上的兩隻腳一前一後走路的形象。假若兩腳要從水中通過則怎樣表現呢?那就再把「水」加在兩腳之間,這就是徒步過水的「涉」字。如果兩腳要登高呢?則又把「涉」字的水旁換成「阜」(左 ,即土坡),就成為兩腳登山的樣子,這又組成了新的會意字「陟」(zhi志)。如果兩腳要從高山上下來又怎麼辦呢?則又可以把「步」倒過來,腳趾朝下,甲骨文的「降」字就像右面的兩隻腳從左面的山坡上下來的樣子,這又組成一個新的會意字「降」。由此可見,步、涉、陟、降等都是與腳(止)有關的會意字。
(四)形聲。「形聲」又叫「諧聲」。說文解字是這樣下定義的:「形聲者,以事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清朝著名文字學家段玉裁注解說:「『以事為名』,為半義也;『取譬相成』,謂半聲也。『江』、『河』二字以『水』為名,譬其聲為『工』、『可』,因取『工』『可』之聲而成其名。其別於指事、象形獨體,形聲合體。」這段話,不僅準確地解釋了什麼是形聲字,而且還說明了形聲字和象形字、指事字在結構上的不同。
我們知道,象形法或者會意法是有很大的局限性的,世界上許多事物和抽象概念是很難用象形或會意來表示的。比如,「魚」是整個魚類的總稱,但是魚的種類卻是成千上萬,顯然不能為每一種魚造一個字。再說各種魚的樣子又很相似,文字畢竟不是圖畫,就是用象形字來表示的話,也是難以從字形上一一加以區別的。於是,就出現了「形聲」法。用「魚」字邊表示魚的總類,再借用原有的字作為讀音來表示魚的種類,如「鯉」、「鯽」、「鱔」、「鰻」等。有「形」有「聲」,這就產生了大量的形聲字。
形聲字的形符本來是象形符號,可是由於漢字的不斷發展,不僅看不出象形的樣子,就連表類屬的意義也有不少的改變。比如「豹」是獸類,它與昆蟲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但它的形符卻是「豸」(zhi志,是沒有腳的蟲子)。「蝙蝠」是老鼠一類的動物,可是又寫成「虫」字旁。「蛟」和龍是同類,可是也加上了「虫」字邊。這是同古人對自然界的認識和理解受到一定局限分不開的。
形聲字越到後世發展越快,據統計,漢代的說文解字共收字個,其中形聲字個,約佔總數的%;宋代的通志六書略,共收字個,其中形聲字個,約佔總數的%;清代的康熙字典,共收字個,其中形聲字42300個,約佔總數的%。在現在通用的新簡化字中,形聲字也佔絕對多數。
(五)轉注。許慎在說文解字敘裏說:「轉注者,建類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這個定義不好理解,所以後人各有各的解釋。筆者的看法是:所謂「建類一首」,就是指的同一個部首;「同意相受」,就是指幾個部首相同
的同義字可以互相解釋。比如在說文解字裏,「老」與「考」就是一對轉注字,它們都屬八卷上的「老部」。這就是「建類一首」的意思。再從意義上看,許慎的訓釋是「老,考也」,「考,老也」。這種互相注解就叫同意相受」。再比如,「績」與「緝」屬於同一部首「糸」,讀音相近,意義也相通,可以互相解釋,所以這也是一對轉注字。
(六)假借。許慎給假借字下的定義是:「本無其字,依聲托事,令長是也。」也就是說,當某個新事物出現之後,在口語裏已經有了這個詞,但在筆下卻沒有代表它的字,需要借用和它的名稱聲音相同的字來代表(托事),這就是假借。比如「令」字的本義是「命令」、「號令」等,但因其讀音與「縣令」之「令」相同,所以這就可以假借「命令」之「令」為「縣令」之「令」。而「長」字的本義是「年長」,但因其讀音與「縣長」之「長」相同,所以這就可以假借「年長」之「長」為「縣長」之「長」。假借,全取聲音相同或相近,與字義毫不相干。以下略舉幾例:
比如「汝」字,在說文解字中說:「水出弘農盧氏,還歸山東入淮,從水,女聲。」可見「汝」字的本義是水名。可是後來這個「汝」字就被假借為第二人稱代詞用了,相當於現在的「你」字。如愚公移山云:「汝之不惠。」這個第二人稱代詞的「汝」與原來當水名講的「汝」在詞義上毫無聯繫,僅僅是讀音相同而已。所以,第二人稱代詞「汝」,就是個假借字。
「亦」字甲骨文的寫法是在「大」字中間的兩邊各加一個點,說文解字說人之臂『亦』也,從大,象肋腋之形。」從字形上看也很清楚,是站著的一個人,張開兩臂,兩臂下各有一個點,表示這裏就是腋下,所以「亦」字的本義就是「腋」。但後來「亦」字因為讀音關係,被假借為副詞用了(當「也」講),所以只好另外造個「腋」字取代了「亦」字的本義。而當「也」講的「亦」也就永借不還了。
「自」字在甲骨文裏像個鼻子,所以說文解字:「鼻也。象鼻形。」這話是對的。「自」字本義就是鼻子,後來被假借為「自己」的「自」。於是另造了一個從「自」聲「畀」的形聲字「鼻」。而「自」字以後再不當「鼻子」講了,也就只用其假借義了。
「驕」字是從「馬」聲「喬」的形聲字。在說文裏說:「馬高六尺為驕。」這就是「驕」字的本義。後來因為讀音相同,就把「驕」字借過來,當「驕傲」的「驕」用了,所以現在就只用其假借義了。此後,也很少有人知道六尺高的馬才叫「騎」了。假借法的出現,完全廢掉了漢字的表意性,這對後世用同音以代替壓縮漢字的字數有很大的啟示。這裏需要再說明兩點:第一,假借字在上古時代普遍使用,這與當時的字少有關。在甲骨契文和鐘鼎銘文中很多都是假借字,這對後世的閱讀和理解帶來很大困難。第二,「本無其字」就能出現假借,但有時在「本有其字」的情況下也出現假借。當然我們不能因為古有假借現象,我們現在就去隨便假借。要知道文字有廣泛的社會性,如果我們任意亂借(實為寫別字),只能損害文字的健康,造成使用上的混亂。
通過以上對「六書」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六書」是後世人對文字進行分析而歸納出來的六種條例,並不是先有「六書」,然後再根據「六書」來造字的。


負荷 吳晟

 下班之後,便是黃昏了。

偶爾也望一望絢麗的晚霞,

卻不再逗留。

因為你們仰向阿爸的小臉,

透露更多的期待。



加班之後,便是深夜了。

偶爾也望一望燦爛的星空,

卻不再沉迷。

因為你們熟睡的小臉,

比星空更迷人。



阿爸每日每日地上下班,

有如自你們手中使勁拋出的陀螺,

繞著你們轉呀轉;

將阿爸激越的豪情,

逐一轉為綿長而細密的柔情。



就像阿公和阿媽,

為阿爸織就了一生

綿長而細密的呵護。

孩子呀!阿爸也沒有任何怨言。

只因這是生命中

最沉重

也是最甜蜜的負荷。

油桐花編織的祕徑 徐仁修

今年自 五月一日入梅以來,幾乎每天是陰陣雨的天氣,把盛開的油桐花推到了花期的顛峰,也滋潤著相思樹日盛一日的金色小花,更催促著爬在喬木頂上,掛在懸崖邊的酸藤猛吐著花絮。

五月七日,天氣忽然放晴,我迫不及待地揹起攝影裝備,沿著走過上百次的小徑進入森林。迎面拂來的微涼山風,飽含著各種野花的甜美香氣,還帶著一股五月陽光味道。

我看到油桐、蒲桃、相思樹競相開花,小路上可以看見各種落花混在一起的有趣畫面。
相思樹正彈放著小棉球般的金花,山風過處,繽紛如疏雨般落下。這金雨落在桫欏樹,在月桃的大葉片上,在小徑上,在穿過相思樹林的山溝裡 , 在山澗的小漩渦上……

越過山澗時,我發現水中飄著眾多的油桐落花,有許多落花在小瀑布下的漩渦中不斷地迴轉,形成一幅美麗又神祕的畫面,好像隱喻著前頭有著什麼美妙事物。

小徑越過山澗到對岸,然後斜升入正盛開到頂點的油桐林裡。迎面而來的是許許多多雪片一般飛落的油桐花,飄盪著、旋轉著,好像仙女散花一般,落在姑婆芋的大葉片上,在野薑花的層層葉上,在我的帽子上,也把整條山徑鋪上了油桐花編織的白色長地毯,空氣中滿含著濃淡適宜、令人愉悅的花香。

大自然今天用這麼隆重、優美又熱情的場面,回報我半年來上百次的參訪,這比歡迎國王或總統的紅地毯還要美麗、莊嚴、高貴,因為它只使用一次。我戰戰兢兢地踩著落花前進,唯只恐腳印破壞了這稀世溫暖白花地毯。但令我驚奇的是,新的落花立刻修補了我踩過的地方。這是大自然完美的設計,一條活生生的鋪花小徑。我微醉著、不由自主地、輕輕地被引向林中深處。 有那麼一剎那,我認為自己已丟棄了軀殼,正輕鬆自在又滿足地走上通往更高境界的地方。也只有像我這樣深入、珍惜大自然的人,才會受到邀請,才能找到這條美麗的祕徑。在這片林子裡,我品嘗著福爾摩沙低海拔森林的美好與曼妙,全身浸滿了幸福。

大樹之歌 劉克襄

冬末時,我們去北海岸拜訪一位爸爸的老朋友。他的年齡比阿公和爸爸的年紀加起來都還大。至於到底有多大?我也算不出來,也不想猜了。反正,他看起來還是很強壯,很能生長的樣子。他住的地方,靠近金山一條小河的河口邊。他-是看著金山鄉長大的一棵大樹。

什麼樣的樹呢?它是一棵雀榕。雀榕的枝幹通常長有許多肉紅色的漿果,平地的鳥群最愛集聚那兒,所以它應該也有許多鳥朋友。河口附近還有許多雀榕,樹齡都和這一棵差不多。感覺上這個河口應該是一個大樹群生的地點,就像象群集聚的泥沼地一般的情景。

這棵基部足足可讓四人擁抱的大樹,葉子已經落得一乾二淨,只剩肥胖的軀幹和枯枝伸向清冷的天空。以前爸爸去金山賞鳥,都會順路去探望它。有一次,我在它身上粗略統計了一下,還有十來種草木寄宿在它身上;像常見的酢漿草、鼠麴草、黃鵪菜、馬齒莧等,都會發現。

但附近的人並非很善待它,他們在它的身上纏繞了電線,還掛魚網鋪晒,樹幹間的樹洞裡也堆積著廢棄的空罐頭和保特瓶。我們仔細探視這位老朋友,它的枯枝已有一些紅色的嫩芽,準備掙出天空了。下個月再來,想必已蓊鬱成一片樹海!

它的旁邊還有一位垂倒的夥伴,大概是枯死一段時候了,又有新的小雀榕自枯樹裡長出橢圓、淺黃的優雅嫩葉,象徵著新生命的孳生不息。

我們把樹洞清理了一下,偷偷地把魚網拉下來。然後,離去之前,向樹身行禮、祈禱。不知下一回再來看他是什麼時候?也許,那時你以長大到能爬上他的樹肩,站在他的肩膀,看到湛藍的海洋。

蠍子文化 侯文詠


有天早上我提了公事包坐上計程車,一上車,司機立刻開始橫衝直撞,穿梭在車陣之中游刃有餘。

當時交通十分紊亂,我當下坐得毛骨悚然,便問這位司機:「你衝這麼快,不是很危險嗎?」「沒辦法,我也是為了賺錢啊!」

司機回答我。「交通這麼亂,你就是快,也快不了多少吧?」「這你就不懂了,你別看我只超過一輛車,碰到一個十字路口,我衝一個黃燈,把後面的車立刻拋遠遠的,那就差別很大了。」果然他鑽來鑽去,一個紅綠燈,就把後面的車甩得好遠了。

「可是交通這麼亂,你這樣闖,不是更糟糕嗎?」我問。「咦,我倒要反問你,如果今天交通好的話,我必須開得這麼辛苦嗎?」我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這個司機講的話很實在。因為所有的計程車、自用轎車幾乎都在衝鋒陷陣。衝來衝去,都為了賺錢。

整個交通車水馬龍,塞得一塌糊塗,恍惚都在喊著,錢,錢,錢…… 這使我想起一個故事。

有隻蠍子要過河,請青蛙背它。青蛙十分猶豫,它問蠍子:「我很擔心,萬一你咬我,怎麼辦?」「我不會咬你,你放心好了。

你想,我又不會游泳,我把你咬死了,對我一點好處也沒有,不是嗎?」蠍子告訴它。青蛙一想也有道理,就背著蠍子過河。就在它們游到半途的時候,蠍子忽然瘋狂地猛咬青蛙,咬得青蛙一陣暈眩,臨死之前不甘心地問:「我死了,你也沈到水裡去了,你為什麼還咬我呢?」

蠍子驚慌地說:「我知道,可是我無法控制自己。」與蠍子這樣的朋友相處當然是可怕的事,然而更可怕的卻是蠍子的非理性。

蠍子無法控制自己的非理性,騎在別人頭上,咬人,是它自小以來的訓練,它必須靠踩在別人頭上才能求得生存。

這樣的生存情結到了必須以自身的利益,甚至是自身的性命來交換時亦在所不借。從小開始我們的教育就強調競爭,一個小孩必須在考試上獲得勝利,才被認定是一個好孩子。

果然他長大了以後發現「愛拼才會贏」,開始無所不用其極地「努力往上爬」。一個中國人,要不就被欺負,要不做一隻蠍子。想要像青蛙一樣建立一個互助的社會,關懷的環境,這樣的想法在蠍子的世界裡恐怕是無法立足的。

在這麼混亂的環境裡,於是蠍子文化形成了。我們有愈來愈多的蠍子,搶著咬噬別人以求得自身的自由與生存。於是不管政治、學術、醫療、藝術、商業……真正的努力與成就,反而不再是重要的事情,一切變成了從權力邊緣到中心的競爭與較勁,互助共存的重要性不再被強調,只有爬到最高的權力位置,控制別人,才得到這種蠍子式的自由與快感。

更可怕的是,非理性的蠍子必要時甚至不惜犧牲一切,只為了滿足這種勝利的衝動。在競爭激烈的職場叢林,如果希望避免流於被蠍子文化吞噬,保有純真性情,從中找到一個平衡點,必須先 「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環境,不要一昧地要求環境配合你。從更全面性的觀點看待一件事情,正確地估記現實與理想之間的距離,然後全力衝刺,完成自己的理想。

賣油翁 歐陽修

陳康肅公堯咨善射,當世無雙,公亦以此自矜。
嘗射於家圃,有賣油翁釋擔而立,睨之,久而不去。
見其發矢十中八九,但微頷之。
康肅問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
翁曰:「無他,但手熟爾。」康肅忿然曰:「爾安敢輕吾射!」
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蘆置於地,以錢覆其口,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
因曰:「我亦無他,惟手熟爾。」康肅笑而遣之。

陳堯諮擅長射箭,當時世上沒有人能和他相比,他也憑著這一點自誇。

曾經他曾在自家的園圃裡射箭,有個賣油的老翁放下挑著的擔子,站在一旁,不在意地斜著眼看他,久久地不離去。

 老翁見到陳堯諮射出的箭十支能中八九支,他也只不過微微地點點頭讚許這情況。陳堯諮問道:「你也會射箭嗎?我射箭的本領難道不也很精湛嗎?」

老翁說:「沒有什麼別的奧秘,只不過是熟能生巧罷了。」

陳堯諮聽後憤憤地說:「你怎麼敢輕視我射箭的技術!」

老翁說:「憑著我倒油的經驗就可知道這個道理。」於是老翁取過一個葫蘆立放在地上,用銅錢蓋在它的口上,慢慢地用杓子把油倒進葫蘆,油從銅錢的孔中註進去,卻不沾濕銅錢。

老人說:「我這點手藝也沒有什麼別的奧秘,只是熟能生巧罷了。」陳堯諮見此,只好笑著將老翁打發走了。